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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岁的临川郡王唐琰与五岁的六殿下唐玳已到入学之龄,每日卯时天未亮便至文华殿通四书习六艺,金乌西沉方止。周岁有余的七殿下唐潆在未央宫清闲了几日,今日,午膳后乳娘带她去谨身殿,皇帝处理日常政务,她与两个哥哥在屏风后听政。
乳娘将唐潆安稳放置在坐榻上,从怀里掏出几个玩具递给她,不甚放心地出殿往值房去等候。乳娘忧心她哭闹,民间的孩子被爹娘宠惯了七八岁才送入学堂也是有的,皇室的孩子再如何金枝玉叶,也是离不得爹娘受不得拘束的,怎会静下心来听政?乳娘在值房里搬了张红板凳,坐窗下观望,做足了被人传唤将唐潆抱走的准备。
屏风为应景的时令屏风,铺画了漫山遍野的梅林,腊梅迎风绽放,两三朵簌簌飘落,赋诗“冬至”一首于右侧。
唐潆盯着屏风上的朱砂印戳看,印戳作篆体,两字人名她只勉强认出一个“颜”字,另一字无论如何也辨不出了,但想来应该是元皇后颜祁。
唐潆成熟的心智早已脱离了戏耍玩具的年龄,若不玩,她本不像寻常孩童一般爱哭闹,又恐遭人疑心灵异,只好伸出小爪子在怀里摸索——竟摸出一只五指粗短肉涡深陷的手!
唐潆“咦”了一声,瞪大眼睛低头看,被她抓住右手的六殿下唐玳不好意思地笑笑,肉乎乎的指尖兀自紧紧地攥住色彩斑斓的泥叫叫。唐玳尚未束冠,扎了个小辫,脑袋圆乎乎,眼睛圆乎乎,耳朵也圆乎乎,笑起来眼睛眯成缝,人畜无害的模样实在让人难以拒绝。唐潆猜测,唐玳活泼好动,坐不住,又苦于无乐趣可寻,便松手由他拿了泥叫叫。
临川郡王唐琰坐在唐潆的另一侧,眉清目秀隐有少年英姿,双手置于膝上,脊背挺直,规规矩矩地坐着,嘴角平整,八风不动。
泥叫叫的表面五颜六色,尖喙鸟状,头尾各自镂空圆孔,向尾巴末端吹气则响,声音清亮。这是民间常有的玩具,唐潆在姑苏时,母亲端王妃给她买了一只,比唐玳手里这只工艺稍差些。唐玳果真孩子心性,拿着泥叫叫看了又看,乐得笑出两排低矮的乳牙,张嘴要吹。
屏风遮物不蔽音,唐琰与唐潆皆听见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脚步声沉稳缓慢像极了皇帝。唐琰向唐玳看了一眼,轻轻拧眉,犹豫少顷还是决心置之不顾。唐潆则在听见脚步声的刹那间便下意识地伸长小手,试图制止唐玳,小个子小短腿小胳膊小力气……想也知道,犹如蚍蜉撼树。
泥叫叫的哨声响彻严谨肃穆的谨身殿,“蚍蜉”撼树不得反栽了个大跟头,左手还被“中山狼”唐玳塞进罪证泥叫叫。皇帝上前一步抱住唐潆,素来温良亲和的面容俨然掀起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他四岁登基,双肩上担着万里河山,并非不知辛苦,儿时却从未懈怠习政,律人律己,教养孩子尤甚。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虎毒不食子的道理孩子晓得,可眼前这位毕竟不是亲父。唐玳方才吹响泥叫叫,便看见屏风后面绕出只祥云龙纹的锦靴,心下着慌,想也未想便将泥叫叫就近塞给唐潆。皇帝脸色不好看,唐玳心虚,少不更事,脸色发白起来。唐琰恭谨行礼,心中揣着几个文华殿习学时的问题寻机发问,面无异色。
皇帝抱着唐潆,唐潆捏着泥叫叫的手心里布满薄汗。前世未被领养前,福利院生活困难,孩子们互帮互助着一起成长,久而久之,她便生出颗友爱之心,抢泥叫叫不让唐玳闯祸的行为近乎出于本能,她哪里知道会被反咬一口。唐潆不确定皇帝是否亲眼看见始作俑者,只好做最坏的打算,左右她刚满周岁,闯祸闹事情有可原。
哭闹是万不得已的下下策,前世经验告诉她,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成年人不会喜欢小孩的嚎啕大哭,也不会为之动容心软,只会冠以“熊孩子”的美称。那就只有——
卖萌了。
皇帝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手脚战栗的唐玳身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眼唐琰,最后才缓缓落在唐潆的小脸上。登基十数载,皇帝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定定地盯着唐潆与她手里的泥叫叫。皇帝张口欲言,唐潆未卜先知般先耷拉眼角,粉嫩的嘴唇微微嘟起,低着小脑袋作出认错却又感到委屈的模样。
女儿肖父,唐潆像端王。端王年幼时在宫中给皇帝担任侍读,那时太后还未薨逝,除亲子皇帝以外最喜爱端王,常夸他生得好,尤其一双桃花眼似笑含情。唐潆年纪弱小还未长开,桃花眼只雏形而已,杀伤力不足。皇帝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板着脸和她僵持,哪知不多时,唐潆的一双纤长眼睫上便挂了薄薄一层泪珠。
皇帝皱眉,他向来不喜动辄哭闹的孩子,此番让唐潆来谨身殿听政,是萧慎提议,他又听闻唐潆乖巧,这才恩允。
忽然一只软嫩的手指触碰自己的眉头,皇帝的眉头皱得越发深了,声音低沉:“你这是作甚?”
唐潆的瘦小双肩沉下去几分,显出些许胆怯,又鼓起勇气伸长手臂抚平皇帝的眉头,糯声说:“父、皇……不、气气……”
皇帝未曾想过唐潆这般年岁的孩子竟会如此懂事,心头霎时涌上温暖,将怒意平息。他想平心静气地说教她几句,犯错应该担责,眼泪无用。女孩的指腹柔软,涓涓流水般淌过他的眉间,他垂眸看她,她眼睫上的泪珠随着眼睛轻眨,业已渐渐淡去了,余下眼角的红圈未褪,下唇还被咬出几道小口子。
没哭,坚强隐忍着不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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