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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眼睛紧紧盯着竹签,“第二十四签,下下,虞姬。”
虞姬?
虞姬,项羽。生死与共。死。
我双手哆嗦几乎握不住一根小小的竹签,我咽下喉咙口的波涛汹涌看向老佛爷,她依然虔诚的祷告着。
我将签拿到解签的师傅面前,他在众多的牌子后面找到签语,递给我两张纸条,“三女莫相逢,盟言说不通,门里心干褂,缟素见重重。”
另一张纸条是解签,大概意思是,小人作乱,丈夫有奸情,当事人因此十分烦恼,持续下去会遭遇丧服的重重围困。
小人,奸情,丧服。
每一个字眼都针扎般刺痛着我的视觉神经。
唐硕跑到我身边来,拿过我手里的签问道,“怎么样?”
恍惚中他已经抽调了我手里的纸,很快他又急切的问着解签师傅,“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穿丧服……”
唐硕猛的噤声,意味不明的眸子注视着我,又转头看向解签师傅,“有解吗?”
师傅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又轻轻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尼玛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忍不住义正言辞道,“这不就是说我不离婚的话我的丈夫就会死吗?”
我咬牙切齿,使劲吐了两口唾液在他面前,“你们这群江湖骗子。”
是的,江湖骗子。
不管是昨日的大师,还是今日的抽签,他们都不过是掩耳盗铃的江湖骗子罢了。
老佛爷已经走了过来,淡淡地说:“我们走吧。”
她没有问我关于签的任何问题,我眼角噙着泪滴看着老佛爷晦涩不明的面容抬脚走了出去。
刚迈出大门口,我身体一个哆嗦,寒气扑面而来,抬眼一看,天空中飞扬着小小的雪花落在地上幻化成了水滴,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寺庙里光秃秃的树干死气沉沉的矗立在那里,冷冽的寒风刀子般刮在脸上刺骨的痛着。
雪花飞到我的头顶,脸上,鼻子,嘴巴,睫毛,一层霜雪凝结在眼前,我几乎看不清前方的路,胳膊骤然一紧,老佛爷揽着我向外走去,前面是唐硕高大的背影,急促的脚步。
我不信他们所说,我骂他们是江湖骗子,我痛恨他们诅咒我的婚姻,诅咒我病重的丈夫。
我的脑子似电影切换的镜头般,昨夜许皓辰对吴钰的笑,许皓辰不明原因的急救,许皓辰毫无血色的脸……
一幕一幕,在我眼前越来越清晰……
五脏六腑拧在了一起,生生的痛着。
即便是这样,我依然存着希望,医学如此发达的今天,还能治不好许皓辰的病吗,就算治不好又怎么样,就算他一生只能躺在床上,只要他活着,他就是我的丈夫。
至于吴钰,我不相信许皓辰的心里有她。
“丧服”,那分明就是江湖骗子的骗术,他若是能洞悉别人的未来,为何要窝在一个寺庙里做这等看签占卜之事,世界上那么多被疾病贫穷困扰的人,他完全可以做救世主嘛。
车子一路不缓不慢的开着,隔着墨色的车窗,一片白茫茫掩盖了城市原本的色彩。落在我的眼里似浓重的墨渍化开一般,只余大片黑暗。
车厢内气氛静的如同一潭水。我能大致猜得到唐硕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他相信了昨日大师的话和今日的签语。我侧头对上老佛爷讳莫如深的眸光,我想穿透她的眼睛看透她的心,原来许家的人心思深沉起来,一个比一个令人捉摸不透,我终究看不明白老佛爷在想什么。
我担心的是她也会相信那些无稽之谈。
到了病房,唐硕拿过解签的纸条递给许皓辰,并附上了详细的解说,吴钰得逞的眼神不屑的扫过我,那神情仿佛是在说“看吧,你就是个扫把星。”
“滚。”我朝着吴钰怒吼。
“皓辰。”吴钰撒娇着。
许皓辰波澜不惊的眸底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的嗓音似微风拂过不带任何情绪,“你先出去吧。”
吴钰瞪了我一眼不甘心的走了出去。
“我不相信这些。”许皓辰微弱的嗓音浸润着无力,“就算是死了,我也不要离婚。”
“你不会死的。”我急切地说着,“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唐硕无所谓的双手一摊,“反正大师和签上都是这样说的,信不信随你们。”
老佛爷只一个劲的叹息着,她的眸子里浮着焦灼,浮着哀戚,浮着我看不懂的光芒。
我伏在许皓辰身侧,“要不要吃饭,你早上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许皓辰轻轻摇头,“我吃不下,肚子胀的难受。”
我眼角噙着泪滴哽咽道,“不吃饭怎么行,肚子又怎么会胀,我去叫张医生来检查一下吧。”
“不用。”许皓辰苍白的唇一张一合,“刚才张医生来检查过了,说是可能情绪不好引起的。”
“放屁。”我忍不住爆粗口,“肚子胀和情绪不好有毛关系。”
许皓辰阖上眼帘微弱的声音飘忽不定,似有似无,“我累了,睡一会。”
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泪就这样冲了出来,我转头看着老佛爷,“妈,我们给皓辰转院吧,或者去国外,只是出了车祸而已,又不是得了不治之症。”
老佛爷又是一阵叹息。
“全国最好的专家都在这里了。”唐硕说,“转去哪家医院都是一样的。”
我忍不住拿起折叠床上的枕头用力打在唐硕的身上,怒吼着,“你给我滚出去,那个狗屁大师就是你找来的,你不就是盼着我和皓辰离婚吗,我们偏不离婚,他是死是活我都陪着他,我看你也是个骗子,亏得皓辰平时……”
唐硕也不躲闪,就任我打着。
说到最后我冲出房间,伏在沙发上嚎啕大哭。
是的,他死他活我都会陪着他。可是,我还是想要让他活着。
他才31岁,正当最好年龄,上有父母双亲,下有一岁多的儿子。最重要的,我爱他,我想看到他好好的活着,不管我在不在身边。
离婚两个字似魔咒一般缠绕着我,我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的更紧。
一整天,许皓辰只喝了半碗汤。一整天,许皓辰都在睡觉。
晚饭时,我伏在他的耳边唤着他的名字,他有气无力的睁开眼帘,我勉强自己摆了一个笑脸,“老公,吃饭了。”
“我再睡会,好累。”他气息不稳的说。
累。
他怎么会累。
我不甘心的扭头出去找来医生,医生又是那句千年不变的话,“在进一步分析。”
我嘴角笑意渐染,直至笑的流出了眼泪,“你们分析吧,我老公要是死在这里我跟你们拼命。”
许云昌叹息一声,同医生道歉,并送走了医生。
我哽咽道,“爸爸,你也相信大师和抽签的话吗?”
许云昌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他凝重的眸光注视着许皓辰,“皓辰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皓辰不想和我离婚。”我急切道。
许云昌漆黑的瞳仁点缀了深不可测落在我的身上,“为人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好。”
我只当他是在为着许皓辰的身体健康着想,也没有深思他的话,更没有听懂他的另一层含义。
我模糊的视线看着许皓辰,又看看老佛爷和许云昌,最后我将齐齐抱在怀里,齐齐抬手擦着我的眼泪,稚嫩的声音直击我的心口,“妈妈,不哭。”
老佛爷走过来就要抱过齐齐,齐齐使劲往我怀里钻着,小嘴里一直说着,“妈妈,不哭。”
我抬手擦擦眼泪,勉强摆了个僵硬的笑脸,“齐齐跟奶奶回家吧,妈妈没哭。”
齐齐眨着眼睛看我确实没再哭,他才从我的身上跳下去,拉上老佛爷的手,老佛爷柔声道,“我们去跟爸爸再见。”
我随他们一道进去房间,许皓辰正气息不稳的费力喘息着,我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许云昌赶紧按了床头的服务铃,并电话打给医生。
很快许皓辰又被送进了抢救室,看着进进出出的医生,我无力的坐在地上,宛若一个在海中漂浮的稻草般,单薄的身躯随时都有被海风海浪吞噬的可能。
不一会医生拿过来两张单子要我们签字,我双腿软的几乎站立不住,医生还在一个劲的催着。
老佛爷和许云昌面面相觑后齐刷刷的看向我。
“我老公到底怎么了?”我觉得我有必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腰椎脊髓断裂。”医生的话听在我的耳朵里冰冷刺骨。
“在床上躺着怎么会断裂?”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般剧烈。
“病因在进一步分析中,快签字吧,不然还会伴随着肌肉萎缩,他就算保得住命,这辈子也都站不起来了。”医生催命符般的催促着。
“签吧。”许云昌面色凝重道。
老佛爷吧嗒吧嗒掉着眼泪,“我儿子可怜,你是他的太太,你签吧。”
“快点,再不做手术来不及了。”
医生的催促似是在分分秒秒夺去许皓辰的生命般,让我的心颤抖的厉害,医生将两张纸和签字笔递到我眼前来,我愣愣的看了两秒钟,许云昌一把夺过来,递给我,“签字吧。”
我哆嗦的双手几乎握不住两张纸和一支笔,我潦草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医生赶紧拿过去又走回了手术室。
我瘫坐在地上,冰凉的泪水早已顺着脸颊流到了嘴里,“手术中”三个字泛着鲜红的光折射在我的眼睛里,似血一般渐渐漾开,点点滴滴汇聚成一片汪洋,刺痛着我的眼睛。
我喃喃道,“妈,如果离婚的话,他会好起来吗?”
久久的,耳朵里只有空旷的寂静,伴随着老佛爷不时的抽噎声。
“有些话我该说,也不该说,作为一个父亲,我希望皓辰好,也希望你好,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许云昌浑厚的嗓音似是不带任何情绪,又似是凝聚了他此生全部的爱意。
我的心仿佛被剜掉了一块,空空的,疼疼的,“如果离婚能让他好起来,我离婚。我只要他能好起来。”
“我可怜的儿子。”老佛爷伏在许云昌的怀里哭的肩膀都在颤抖。
两个小时后,许皓辰被推出了手术室,看着他愈发苍白的唇色,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我的心一阵抽搐。
我再一次问了医生病因,我依旧寄希冀于医学,回答我的依旧那句凉人脾肺的话,“进一步分析中。”
分析吧,你们分析吧。
我看向许云昌苍老了许多的脸,额头的皱纹似是又深了几许,“爸爸,我们带皓辰去国外不行吗?”
许云昌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国内顶尖的专家都在这里了,出国又能解决什么问题?”
专家?我看他们同狗屁大师一样,都是江湖骗子。
许云昌和老佛爷将吴钰撵到了沙发上,他们睡在了隔壁房间,苏管家也早已带着齐齐回家了。
这一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我坐在许皓辰身边,双手握着他几乎没有多少温度的手,我贪婪的凝视着他的脸,如果我的离开能换来他健康,我愿意站在无人的角落里看着他。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描摹着他的五官,他的鼻子,他的眉毛,三个多月的病魔下,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褪去了昔日的神采,落在我的眼里却依旧英俊,他还是那个初识时逆光而来的魅惑众生的他。
在我的心里,他永远都是我的丈夫。
凌晨三点,许皓辰才醒来。
“你,怎么,没睡?”他微弱的声音气喘吁吁道。
“等你。”我答。
许皓辰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我手指抚上他的唇瓣,“省点力气,不要说话了。”
犹豫许久,我问他,“你相信寺庙的签和大师的话吗?”
许皓辰嘴角哆嗦了一下,轻轻点头,又轻轻摇头。
“老公,我真的想让你好起来。”我流泪道。
许皓辰眉心的褶皱似是无法抚平,“我,知道。”
“可是,我也想守着你。”我继续说。
许皓辰嘴角缓缓划开似有似无的弧度又很快弥散,他疲惫的阖上眼帘。
看着他干瘪的唇瓣,我拿起棉签蘸湿了水描摹上他的唇线,我痴痴的看着他,泪滴落在他的面颊,我指尖轻抚,我要的只是他的健康,如果可以……
天边泛起鱼肚白,我还坐在床边疲惫的眸光紧锁着他的脸,我要把他的一切刻进眼睛里。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进来,许皓辰的眼皮动了几下,我知道他醒了,可能是累的不想睁开眼睛,我伏在他的耳边,“我给你熬点芝麻粥好吗?再加一点蜂蜜。”
许皓辰慢慢睁开眼帘,眸子里浮动着微弱的光亮,嗓音似山野里几乎被连根拔起的枯草般,无力的摇曳着,“好。”
我极力压抑着泣血的心脏波动,柔声道,“我去给你熬粥。你再休息一会,粥好了我叫你。”
我虚浮的脚步走进厨房,机械的淘米,倒水……
吴钰走过来倚着厨房门,冷笑,“情深义重有什么用,你们夫妻相克呢,看来这许太太的位子你不让人都不行了,除非你巴不得皓辰死了,好继承他的遗产。”
“他不会死的。”我喃喃道。
如今的我,早就失去了昔日的斗志。
“对啊,你们离婚他就不会死了,我劝你啊,如果真的想让皓辰好起来,就赶紧离婚吧,不然别人还以为你在盼着他死呢。”吴钰冷言讽刺。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强打精神走去了房间,许皓辰还在阖眼休息。我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一手握上他的手,趴在床边小憩。
一整夜的殚精竭虑耗去了我太多的精气神,我想在他醒来的时候,能有更好的精神状态去照顾他。
早餐后,唐硕又来了。
此刻看到他我有些从心里打怵,仿佛他就是棒打鸳鸯的法海一般,我冷眼扫过他,他倒是没有计较,如常唤我嫂子。
进到房间,他照例问起许皓辰的身体有没有感觉好些,正好医生在查房,于是乎他又知道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我就说那个大师很准吧,好多人都找他呢。”唐硕的声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懒的理他,眼睛看向医生,字正腔圆道,“张医生,我更想相信科学,您给我一句准话,皓辰的病到底是怎么个原因,有没有治愈的可能?”
张医生面色悻悻,又说了那句万年不变,凉人脾肺的话。
我冷笑,“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的医生,走出去也是人人敬重救人性命的白衣天使,到头来却不如一个江湖骗子,你们办公室高悬的荣誉勋章不过是用来欺世盗名的废铁废纸吧。”
我的话很狠毒,侮辱的不止是他们的医术,更是他们的医德。
“瑶瑶。”许皓辰唤住我,“别乱说。”
唐硕也赶紧向医生道歉,“我嫂子这段日子心情不好。”
我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医生走后,唐硕坐在许皓辰身边,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找的大师是骗子,那寺庙的签也是骗人的吗,怎么可能两个人联合起来骗我们,许少的名字喊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寺庙我不认识,不敢保证,但是我找来的大师就是借他雄心豹子胆他也不敢来骗我们。”
我眼睛瞪着唐硕,“你不用拿话激我,我也不是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如果离婚能让皓辰好起来,我会离婚,但是离婚后他还是病情反复,我还会回来。”
许皓辰意味不明的眸光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唐硕说:“我看行,如果离婚后他还这样的话,你们再复婚呗,反正就是一张纸而已。”
他猛地一拍脑门,“我再叫那个大师来算一下吧,看你们什么时候离婚好。”
我唇瓣划开冰冷的弧度,我从未相信过黄道吉日,却不曾想我为了离婚也要去挑个黄道吉日。
唐硕又电话打给大师。
老佛爷就坐在旁边,没有同意我们,也没有制止我们,一声不响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唐硕的面子好大,很快那个大师就来了。
大师说,我每日睡在这里,也会影响许皓辰的健康。他装模作样的掐指一算,一个星期后是吉日,离婚前我需要离许皓辰远一些,他的身体会维持原样,离婚后恢复速度会加快,只有我再婚,他才能彻底好起来。
再婚?
我心心念念守护着我的家庭,守护着我的丈夫,竟然被要求离婚,被要求再婚。
“只要他的病能好起来,我看也值得了。”唐硕手指抚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唐硕跟跪送皇帝回宫似的送走了大师。
“嫂子,你要赶紧找人结婚,我哥才能彻底好起来。”唐硕嗓音淡淡的。
老佛爷叹息一声走了出去。
我走到窗口,隔着玻璃窗看着医院里光秃秃的树木,看着长椅上的层层霜雪,心,早已似漫漫沙漠般,寸草不生的荒凉。
“瑶瑶。”许皓辰低低的唤我的名字。
我赶忙走过去握上他的手,“老公,我在。”
“唐硕,你出去。”许皓辰说。
唐硕抬腿走出去,并关好了房间门,一股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紧盯着他的脸,似刑场上的犯人等待那声结束性命的响声一般。
“如果不是何博铭,你也会被摩托车撞的非死即伤。”一连串流利的话从他的嘴里吐出来,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他是真心爱你的,你嫁给他吧。”
“我不要。”我的喉咙口似是被带刺的铁球堵住,每动一下就痛的血肉模糊,“我不嫁给他,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还和他打过架,你每次看见他都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样,我不要嫁给你讨厌的男人。”
“瑶瑶。”许皓辰费力的抬起手,手指抚上我的眼角,“你听我说,那些都过去了,这个世界上也难再找到一个能在千钧一发时刻用自己的性命换你性命的男人,他爱你,他能给你幸福,你下半生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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