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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曾经想过,别人怎么样她不管,但她可以管住自己。人活着,总有些东西是值得坚信并坚守的。如今她才知道,自己又何尝靠得住?就像一片树叶,无论它在枝头上如何抖擞,只消一阵疾风,便能把它卷落到淤泥中,谁会在乎它过去怎么样,又从哪里来?
“她究竟要怎么样?”她最终还是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要见你。”
司徒玦赶到邹晋说好的地点时,他正在那个小茶庄的门口候着她。她气喘吁吁的,来时的路上遇着塞车,望不到尽头的车辆长龙让人等得心生绝望,索性下车一路跑过两个路口。她当真是心急如焚,就算是死,横竖求个痛快。
“她在里面?”她开门见山地问。
邹晋点头,搓了搓交握在身前的手,神情里是一种比愧疚更深更难以言表的东西,“想不到我一厢情愿的喜爱竟然成了祸端……你别担心,这件事因我而起,我会解决,哪怕要我倾尽所有……”
“带我去见她。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让这件事快点儿结束,让我少看到你一眼,我会很感激你。”
司徒玦身上流露出来的嫌恶,显然让试图表明立场的邹晋感到些许尴尬,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垂首引着她往里走。
他们走进最里间的茶室,陈设很简单,不过很是安静。坐着等在那里的人除了谭少城,还有刘之肃。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他们现在也说得上是命运共同体了吧。司徒玦坐了下来,没有茶艺小姐进来服务,想必先前已关照过,倒是刘之肃躬身给司徒玦倒了杯茶,又给邹晋续了一杯。
暂时失却语言的空间里,茶香很浓,然而此刻没有人有心思去品。刘之肃跟前那一杯也已冷却,倒是谭少城,她端着自己的茶在一口一口地抿。她坐在司徒玦的正对面,司徒玦看着她那张仍是娟秀瓷白的脸,低垂的睫毛,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这感觉似乎来自角度的改变。
司徒玦对谭少城一贯的态度都很复杂,有不喜,有戒备,有些许轻视,也有怜悯,然而这些情绪都是以一种俯视的姿态投射下去的。她始终站在高处,或许她不是刻意,但却是事实。她从前从未像这样认真地平视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女孩,或者说是对手。
“对手”这两个字让司徒玦一阵心惊,她忽然想,假如自己与谭少城的身份对换,无论是出身还是经历,她是否足以与之抗衡?这种念头让她不禁心生畏惧。
“你要见我,我来了。现在你可以说了,你想怎么样?或者说你想要什么?”
谭少城总算抬起头,手里依然端着杯子,眼睛里闪过一种类似于受伤的吃惊,“你想给我什么?钱?我知道你有钱!邹院长的得意门生?你觉得这个还有意思吗?你是什么都有,所以在你看来,我今天就是为了讹诈你而来的。司徒玦,你别把人看扁了。我爸已经死了,弟妹都辍学了,我不要钱,保不了研我也无所谓了,我要的只是你的一句道歉。”
司徒玦狼狈地转开脸。谭少城的一番话的确出乎她意料之外。一句“对不起”,实在太简单不过,如果这三个字能让棘手的问题得到解决,说便宜了她也不为过。然而,司徒玦咬牙再咬牙,发现自己竟没有办法说出口。她的软肋像被人捏在手心,说不清为什么,她可以向任何人示弱,除了谭少城。即使对方狮子大开口,也未必能让她这样难受。
“我今天来,不代表我有愧于你。随你信不信,那些事我根本就不知情。”她说的是事实,却悲哀地发现并无底气。除了自己,还有谁会相信呢?
邹晋打破了这个僵局,“谭少城同学,这件事要道歉的人是我,你要我怎么道歉都可以,提出一些额外的要求也没问题。不过我要说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是我一个人的意思,司徒玦的确是被蒙在鼓里。今天她来这里,只是想大家当面把事情说清楚。有什么情绪你可以完全冲着我来。”
谭少城正好抿完杯里的最后一口茶,小心翼翼地放下那青花的瓷杯,仿佛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把它打碎了。
“你们都不喝?这茶不是很贵吗?我是喝完了,不过一点儿也没觉得好喝,很苦。我不懂茶,有福气的人才把这点苦看得那么金贵,其实苦的东西太多了,那不是用来品的,是打碎了牙硬撑着咽下去的。她好,什么都有,还有人护着;我呢,我不如她,所以就连那一丁点儿仅有的成绩,也活该被人暗地里偷梁换柱?我不敢羡慕谁,只求最后一点点的公道。司徒玦,我不管邹院长为什么帮你,但他为你剥夺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这难道不是事实?这不是你一句不知情就可以推脱的。我知道你一向看不起我,但这一次,你欠我一句道歉。我只要你的道歉!”
司徒玦从来没有这般茫然不知所措。一方面,她觉得自己没有错,然而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谭少城说的也没有错。
刘之肃笑了笑,插了句话,“司徒玦,我真羡慕你,老师对你可真好,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待遇。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说了估计你也不信。”转而对谭少城道,“我猜曲小婉也会说,她的论文为什么通过得那么顺利,她也毫不知情。”
他似乎觉得这句话非常有幽默感,笑出了声来。但除了他之外没人觉得好笑,包括谭少城。
“对了,小婉没来。我差点儿忘了,她是不屑于跟我们这样的人混在一起的。哪怕她做的那些好事,足以让人叹为观止。”刘之肃显然很习惯冷场,这一点也没有影响他高昂的兴致。他此时的情绪给人的感觉,甚至是振奋愉悦的——是一种长期压抑后释放的振奋,“有时我看着那些肮脏的照片,自己都觉得人格分裂,这是我们清高脱俗的曲小婉吗?或者老师就喜欢这样的人格分裂……”
“你闭嘴吧!”邹晋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你除了用些卑鄙的伎俩暗算人,说些小人得志的话,还会什么?之肃,我待你不薄啊!”
刘之肃干脆大笑了起来,“您是待我不薄。学校里、家里,什么狗屁琐事都可以丢给我,连佣人都省了。我这四年里跑得最多的地方是哪里?干洗店!您家里的窗户、马桶我哪里没有清洗过?去年圣诞商场打折,人山人海的,曲大小姐要购物,您在实验室里日理万机,我就得在收银台前给她排几个小时的队,还得赔着笑脸。您不高兴的时候可以当着任何人的面把我骂得一文不值。您做事有原则,不怕得罪人,整个药学院的教授讲师有几个没受过您的气,他们不敢冲您来,怎么办?拿我开涮!我在您面前像条哈巴狗,图的是什么?到头来您一句‘没到时候’,我就得延期毕业。您要我熬到什么时候?是个人都要疯的!我该说什么呢?说您真不把我当外人?还真要谢谢您,要不我怎么有幸看到您电脑里那些精彩的‘摄影作品’呢?难怪说名士多风流,老师您真乃名士也,学生佩服!”
邹晋涨红了脸,气得发抖,却也无可奈何,“你要的条件我都答应你。你把那些相片都交出来,我也让你毕业,你爱干什么干什么,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干,这件事就做个了断!”
刘之肃慢悠悠地说道:“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说到做到。但是少城的事也该给她一个公道,否则我都看不下去。这件事既然把她牵涉进来,我就理应和她共进退。凭良心说,我认为她提出的要求一点儿也不过分。那些照片她也是看过的,人在愤怒之余很容易做些失去理智的事,到时恐怕不止您脸上不好看,就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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