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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春风正好,杨府的花园里头,露天摆着几张桌子,上头放着几盅果酒,那酒壶做出各种形状,有橘子,有梨子,还有桃子,瞧着十分可爱。
“这是我祖母悠然农家香出的果子酒。”宝清指了指那些酒壶:“这可是鲁妈妈亲手做的酒,瞧着那酒壶便知道了。那是梨花白,用梨花酿造出来的,故此有这个名字。”
“难道不是梨子酿造的么?”连翘惊奇的睁大了眼睛:“我见着那酒壶是梨子形状,就觉得是梨子酿造出来的。”
“这果酒有些是鲜花酿的,有些是果实酿的,有不少品种呢。”宝清趴在阑干上头往外边看,见着一群群的人证托着盘子往桌子那边走,嘴唇边漾出了笑容来:“你瞧瞧,我祖母可真是喜欢宜姐姐,这生辰宴比我去年的排场还弄得大呢。”
宝琳伸手抓住宝清的手摇晃了下:“就你爱乱说话,什么就比你的排场要大?你去年不过十一,今日宜姐姐可是十四了,当然要比你十一的日子重要。快莫胡说,免得宜姐姐听了心里头有别的想法。”
相宜站在凉亭一侧,正在与林茂蓉说话,今日她十四,林夫人带着林茂真与林茂蓉来杨府为她贺生:“本该是我来给你办的,没想到杨老夫人已经提前准备好了,我这个做干娘的实在是没尽到责任。”
林茂真的亲事终于定了下来,林夫人这颗心也安安的放回了肚子里头,见着相宜,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越看她越觉得美了几分:“相宜,快些过来,我为你在金玉坊订了一对手镯,你戴上试试看。”
相宜走上前去,林夫人将那一双芙蓉玉手镯给她戴上,嘴里啧啧有声:“相宜这肌肤可真是白,就连这粉嫩的芙蓉玉手镯都压不住她的白。”
淡淡的粉色手镯在那欺霜赛雪的皓腕上发出点点清辉,众人望着相宜那一双小手,个个都在羡慕她的肌肤,实在是肤如凝脂,找不出一点瑕疵来。林茂蓉跑过去挽住了相宜的胳膊:“宜妹妹,你快莫要伸手了,我这层焦黄色的皮怎么敢露出来!”
旁边宝琴微微红着脸道:“蓉妹妹何必自谦,你的肤色算不上顶白,可也不是你说的焦黄颜色哪。”
她与林茂真已经订亲,现在林茂蓉算得上是她的小姑子,自然要说几句讨好的话儿让林茂蓉高兴才是。林夫人听着宝琴赞林茂蓉,心中也是高兴,看着这媳妇,越看越是喜欢。
杨老夫人一早就进宫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杨老太爷权且替着杨老夫人来管着内院的事情。他坐在桌子旁边,听着那群夫人小姐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天上的日头,有些心神不宁。
尕拉尔站在杨老太爷身边,一双眼睛瞄了瞄那边的相宜,一边与杨老太爷说话。
“尕拉尔,我得了密报,北狄准备今年秋日进犯大周。”杨老太爷猛然睁开了眼睛,嘴角浮现出了笑容:“你想不想回北狄去看看?”
“北狄进犯大周,我回北狄去看看?”尕拉尔望着杨老太爷,有几分莫名其妙,不知道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
“尕拉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该明白我的意思。”杨老太爷忽然笑了起来:“难道……你还不会趁这个好机会,去夺回原本属于你的东西?”
“夺回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尕拉尔全身有几分燥热,这四月的阳光本来只是温暖,并不太炎热,可此时他却觉得背上渐渐的有了汗珠子,将那件淡蓝色的衣裳给吸住,紧紧的贴着背,半分也动弹不了。
杨老太爷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尕拉尔可以断定,从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来看,他与杨老夫人早就已经调查过他。
他们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尕拉尔有几分疑惑,他与他们两人非亲非故,就连骆小姐也只是个沾亲带故的亲戚,可他们却对她这般好,对自己也很好,吃穿用度与那容嘉懋没有什么两样,这让尕拉尔百思不得其解。
他记得自己骑马射箭的师父曾经告诉过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人,你一定要提防人家算计你。可他来大周这么久了,骆小姐对他好,方嫂对他好,连翘对他好,现在住到杨府,杨老太爷与杨老夫人也对他好,甚至还在为他筹划回北狄的事情——尕拉尔皱了皱眉头,他有些看不懂这件事情了。
回北狄,自然是他最大的梦想,可他如何能回去?同父异母的大哥将他赶出了北狄,他手上的那支部落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北狄五部,听说已经被大哥收拢了三部,自己即算是寻回自己的那一族人,再联系上不肯臣服的那一支部落,也难以与大哥抗衡。
当年,他是汗父最喜欢的儿子,他三岁时,汗父就给他亲手做了一张小弓,教他射箭。稍微大一些,汗父甚至携着他去大帐议事。那时候汗父慈祥的摸着他的头,对大臣们道:“这是我选中的儿子,等他成年,定然会是草原上的雄鹰。”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变成一只雄鹰,北狄忽然就生了变故,汗父带人行猎的时候不幸被流失射中,抬回都城以后,只熬了半个月,终于撒手尘寰。他穿着素以跪在灵柩前正在祭拜汗父亡灵之时,有一位顾命大臣捂着胸口从后堂跑出,低声在他耳边道:“速速逃跑,大王子要篡位!”
说完这句话,那位大臣便倒在了他身边,胸口全是血。
随从们即刻护着他动身逃亡,他想去找母亲,可他们却不让他去,捉住他的手拼命往外跑:“三王子,速速离开,情况紧急,哪还有时间去找大王妃!”
他被随从们护着仓皇逃跑,一路向南,跑到了大周境内。
他们不敢往北,北边那些部落比北狄要弱小得多,如果他藏身到那些部落里边,保不定会被献出去来求本族平安。南边的大周,势力雄厚,北狄这些年来一直只是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不敢来大肆进攻,也不敢出言让大周的皇上将人送出去,故此随从们这才决定护着尕拉尔去大周。
大哥派人追杀,到了大周以后,他忠心的随从用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利箭,让他得到逃脱的机会。他一路逃窜,最后胡乱的滚到了一个码头上边,被方嫂所救,这才安定了下来。
到了大周,获悉了北狄太妃被大王子逼迫殉葬的消息,尕拉尔哭得肝肠寸断,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就如折翼的雄鹰,还飞不上高高的蓝天,只能养精蓄锐,静静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杨老太爷的话,好像给了他一点希望,却又让他有些彷徨,他不知道杨老太爷的用意,究竟他是为了自己好还是有所企图?
杨老太爷呵呵一笑:“尕拉尔,你想得多是好事,可你要知道,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半点可以利用的价值。”
尕拉尔的脸蓦然红了,他站在那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他的脚上穿着一双短靴子,上头绣了波浪形的水纹——这是杨老夫人给他置办的行头——杨老太爷说得对,落魄如斯,他又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价值?
“是雄鹰,便该展翅翱翔在蓝天,焉能寄人篱下?更何况你还有杀母之仇未报,如何能安心苟且偷生一辈子?”杨老太爷朝着尕拉尔点了点头:“你的身份我们早已知晓,北狄的三王子,现在北狄汗王正在追杀的那个幼弟。”
身世从杨老太爷口里说出,尕拉尔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他在大周住了快六年,自己几乎都将自己看成了大周人,可此时听着杨老太爷一说,耳畔如有春雷滚滚而过,醍醐灌顶一般,呆呆站在那里,百味陈杂。
“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练好本领,有适当的机会,我自然会替你留心。”杨老太爷笑着看了看尕拉尔:“相处了二十日,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北狄人一直在大周边境骚扰,即便这几年没有大动干戈,可这出其不意的骚扰也是令人烦之又烦。若是能找个与大周亲善的汗王,两国通关友好,不再有起兵造反的事情,那这也算是解决了一桩大事。
化干戈为玉帛,关键就要看北狄的汗王能不能接受,现在的汗王野心勃勃,还想着练好兵来进犯大周,这计策肯定是行不通的。与其年年派大军与北狄人抗争,不如想法子将北狄那汗王给换了,这事情便要简单得多。
杨老太爷见着尕拉尔眼中那烁烁的光芒,心中便已知晓,这少年郎已经动心。
“外祖父!”小径那头走过来一个穿着紫色长衫的少年,杨老太爷见着他缓缓走近,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嘉懋,你怎么又大早的便回来了?难道不怕那些迂夫子说你?”
“说便说,我急着回来跟外祖父练习剑术。”嘉懋笑了笑:“外祖父不是说我最近的剑术有进步了么?”
“练习剑术?呵呵。”杨老太爷笑了起来,他才不相信,分明是想提早来给骆小姐贺生的,偏偏要将自己扯了出来做由头,嘉懋实在是狡猾。
第一百九十六章华阳春宫中贡茶
嘉懋回了杨府以后,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相宜与林茂蓉并肩站在那里,见着嘉懋朝她走过来,也不回避,只是微微一笑,倒是林茂蓉,忽然脸红了几分,那略带些淡黄的脸孔上,有两团粉粉的红晕,瞧着倒也是有几分妩媚,一双杏核眼里忽忽的牵出了不少滟滟波光来。
“相宜,今日是你芳辰,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想着明日你那翠叶茶庄开业,去请了一尊财神,到时候放到茶庄里头去镇着。”嘉懋笑得格外温和:“只是这财神有些沉,拿着不趁手,我让金玉坊明日直接给你送到茶庄去,你看好不好?”
“嘉懋哥哥也真是的,宜姐姐今日过生,当然是今日送她,哪有明日的道理?你也太懒了些!”宝清挤着走了过来,朝嘉懋扮了个鬼脸:“还不快些去接了过来?让我们也瞧瞧那财神是啥模样?”
嘉懋有几分尴尬:“太重了,不好搬。”
林茂蓉瞧着宝清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连忙开口给嘉懋解围:“五小姐,容大少爷说了东西太重不好搬,你又何必逼他呢。”
宝清哼了一声:“我跟我表哥开玩笑来着,你难道看不出来?”
林茂蓉的脸忽然就红了,按着在家里头的性子,她保准跟宝清吵上了,但是想着这是在杨府,嘉懋又站在面前,不好将自己牙尖齿利的一面显现出来,她侧过脸去,低声道:“开玩笑也不是这般哪,五小姐。”
宝清张张嘴,正想再说,却被宝琳扯着到了一旁:“你瞧瞧,你瞧瞧,这般喜欢乱说话,不见将林大小姐说得脸都红了?”
嘉懋赶紧也打圆场:“本来是我不好,该亲自将贺礼送给相宜的,幸得相宜不怪我,要不是也算是白费了一片心。”说话之际,眼睛望着相宜,将那“一片心”三个字咬得重了些,嘴角带笑,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如芝兰玉树一般。
相宜一颗心快快跳了一拍,听着嘉懋这话,竟是话中有话,难道那财神还有什么别的古怪,他不想让旁人知道,故此才吩咐金玉坊的伙计第二日送到翠叶茶庄去?见着嘉懋一双眼睛灼灼的望着自己,相宜笑了笑:“谢谢你,嘉懋。”
林茂蓉方才偏着脸望向自己母亲,却没看见两人的眉眼官司,等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嘉懋已经走到一旁与自己的哥哥说话去了,她出身的望着嘉懋那紫色的长衫,心中渐渐的升起了几分爱慕。
原先总以为自己的兄长生得俊秀,可站在嘉懋面前,似乎却被他比了过去,嘉懋虽然才十五,可那从容的神色,翩翩的风采,一点也不逊于十七岁的兄长,在她眼中看,兄长与嘉懋站在一处,竟没有半分出彩。
林夫人见着自己女儿眼睛只盯着嘉懋不放,心中有几分好笑,又担心被旁人瞧见了林茂蓉这模样不太好,她赶忙走了过来将林茂蓉带到一旁,低声说了一句:“蓉儿,这眼神也不掩饰下!”
林茂蓉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我见着容大少爷生得好,多看两眼又如何?”
林夫人伸手点了点林茂蓉的脑袋:“痴儿,这般胡说,都是被我惯坏了!”
林茂蓉嘻嘻一笑:“母亲,我真的觉得容大少爷生得好看,你难道不觉得他俊秀?瞧着真是一表人才!那日他骑马夸官的时候,模样儿更是俊,有皇上亲手给他暂的杏花,大周哪个男子都不及他!”
林夫人笑了笑,挽着林茂蓉的手往前边走,一边低声叮嘱:“蓉儿,凡事要收敛些,可千万别把心里头想说的话这般容易的说出口来。江陵容家不比杨家随便,他们挑媳妇可也要讲究门当户对的,我想,就是那宫中的容妃,只怕闲得无事也会操心侄孙的亲事呢。容大少爷生得招人喜爱,他以后究竟会娶谁,那可是不清楚了,你先别着急嚷嚷出去,免得被人听见了会笑你轻浮。”
“哎……”林茂蓉依依不舍的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嘉懋,叹着气道:“我见着容大少爷,就觉得眼睛前边一亮,心里头舒服。”
“痴儿,痴儿,切忌莫要再乱说了!”林夫人抓住了林茂蓉的手,捏紧了几分。原先她倒也想过这事儿,若是蓉儿能嫁进江陵容家,倒也是个上上之选。可这几日听着林侍郎说,宫中暗流汹涌,三位娘娘都在为自己的皇子拉势力,就连那位看似最清心寡欲的容妃娘娘,也喊了几位贵夫人带着女儿或者孙女进宫。
容妃娘娘的五皇子已经有了一位皇子妃两位侧妃,按着大周旧制,再无侧妃的分位,容妃娘娘肯定不会是在为五皇子选妃,可为何又要喊了京城贵女进宫?总不至于是想要她们陪着自己说话解闷儿的,肯定有什么打算。
林夫人想来想去,就只能想到新科状元容嘉懋身上来了。
或许是她自己对这事情比较敏感,故此才会想着容妃娘娘是准备给她的侄孙选门合适的亲事,可不管怎么说,容嘉懋是一块鲜美的肥肉,京城的贵人们,只要是有年龄相当的女儿,谁不眼巴巴的瞧着他?所幸这位容大少爷才十五岁,还没到议亲的时候,否则现儿不知道已经有了多少人巴巴儿的盘算着要去容府提亲了呢。
在自己的夫君虽然官居三品,可在京城,这三品官儿算什么?别说往御道街这边瞅,就是在金水、朱雀这两条街上,随随便便抓个路人来问,就是三品二品官员家里的管事。自家蓉儿想要嫁容大少爷,从身世来说,还略微欠缺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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