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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水一般划过。自那夜,他二人水乳、交融、缠绵不休之后,安若溪终于不再逃避自己的心意,与淳于焉几乎过起了双宿双栖、如胶似漆的生活,就像这世间任何一对平凡而琐碎的夫妻一样,嘻嘻闹闹,吵吵嚷嚷,再加上身边那一个早熟的儿童……一家三口,仿佛就可以这样安逸的过尽一生……这样快乐的日子,美好的不像是真实的,午夜梦回,安若溪常常会有些恍惚,怕一切终究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经不起推敲,时间一到,便会幻灭成灰,再也寻不回来……苏苑莛出现在这里的时候,安若溪正在厨房里忙的一片狼藉……一大清早,淳于焉便兴冲冲的带着无忧去了河里抓鱼,势要报昨日输给隔壁李大哥父子的一箭之仇……临走之际,信誓旦旦的嘱咐她,在家里准备好一切佐料,等待他的凯旋而归……油烟弥漫间,安若溪看到女子娇艳如花的脸容,依旧美得似与这俗世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心底重重一跳,一沉之余,却是陡然平静了下来……该来的总会来……逃避不了的,迟早亦要面对……福祸从来不是人力所能控制……但幸好……她的心,早已清明如洗,坚韧如石,再也不会动摇……“山野地方,没什么可以待客……这是我自己泡的茉莉花茶……尝尝……”
将一壶滚烫的香茶,缓缓注满女子面前的一只白瓷杯盏,安若溪突然发现,自己的涵养功夫愈发的长进,即便面对昔日的恩怨纠葛之人,却能够做到如斯的眼不跳、心不慌,平静的就仿佛真的不过是不相干的一位故人来访,作为东主的她,礼貌的行着她的待客之道……苏苑莛望望八仙桌上那一盏釉色上的并不均匀的白瓷碗,里面正盛着一汪碧清的茶色,杯底,一朵干枯的茉莉花,吸足了饱满的水汽,正渐次浮上来,绽放开妖娆的姿态……浓郁的花香与茶香,交织在一起,蒸腾在斗室之中,晕开袅袅的雾气……苏苑莛并没有伸手去接那盏茉莉花茶,精致的眉眼间,高贵典雅,一如既往。
“皇上素日最爱碧螺春……这等俗香的茶水……他向来不屑一顾……”
娇媚绵软的嗓音,不温不淡,从女子如血嫣红的唇瓣间,徐徐倾吐而出,一字一句,莫不透着大家闺秀特有的气度与风华。
安若溪微微一笑,端起杯盏,吹了吹,温热的茶水,入了喉,熨帖的叫人心叹……她煮茶的手艺,看来也是见长,这一壶茉莉花茶,泡的火候正到,不浓也不淡,香气缠绵,绕在口舌,经久不散……“夫人口中的皇上……喜恶如何……我不知道……我只关心自己的良人……淳于焉……他中意什么……还好……他虽然口口声声的刁钻,但每次都将一壶茶,喝的半滴不剩……”
漫不经心的将手中的茶杯,放回到桌子上,安若溪脸容上却兀自带着不自觉的轻笑,仿若不经意的想起那傲娇男人的别扭模样……淡淡瞥了一眼对面的女子,但见她如花娇颜,似被狂风骤雨卷过,破败之中,透出丝丝的阴沉……安若溪并不觉愧疚,她亦并非存心挑衅或者炫耀……但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不容她退让……“良人?”
转瞬之间,苏苑莛却已重又恢复成绮容玉貌,一把娇媚的嗓音,轻轻一笑,有如莺声出啭,一抬手,一投足间,皆是风情。
安若溪听到她欢快而怨毒的话声,说的是:
“看来凝汐妹妹果真是失了忆……竟忘了当初……他是怎样放开你的手……带着我与腹中孩儿逃出生天的……”
安若溪望着她原本美如出尘的脸容上,不知何时,早已隐隐笼满怨怼之气,一张脂粉如血的面孔,虽然绽开盈盈笑意,底子却是一片狰狞,像山野之间,被人刻意栽种的大片罂粟花,再怎么娇艳动人,结出的果子,却能轻易推人入地狱……“当年的事情……真相到底如何……事过境迁……我早已不必追究……”
说这番话的安若溪,心底平静,却全无半分勉强……她知道自己,那一场噩梦,她终于可以放得下……“至于其后……这五年来……发生过什么……夫人是当事人……一桩一件……相信你一定比我看得更清楚……”
自从她得知,淳于焉原本就打算与她同生共死之时,便注定了眼前女子的一败涂地……这些年来,她费尽手段得到的一切,终究不过一个空壳……心心念念良人的冷落,原是她最大的折磨与苦难……她过得并不好……就像现在,即便胭脂铺面,却仍旧掩饰不了,那从心底泛出来的惨白之色,从女子娇颜之上,一点一点的渗出来;她春水一般的明眸里,此时早已凝冻成霜,愤恨如火;嫣红的唇瓣,死死抿着,血色如虹,荡开一丝丝的深郁,愈显鲜艳欲滴……“沐凝汐……你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吗?别忘了……我才是与他携手江山的一国皇后……我与他的孩儿……才是他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唯一储君……”
女子软媚的嗓音,陡的拔高,似撕裂的丝绸,尖锐的划破空气,听来极其刺耳……明明心底早已激怒如潮,但贵族门庭里,常年修养下来的隐忍和伪装,却还是让苏苑莛生生的压制住那几乎喷涌而出的妒忌……是的,这从眼前女子出现之后,便闯入她心底的不速之客……一点一点的生根发芽,茁壮成长……终至今日,将她的整个灵魂,都已经缠绕住,摆脱不掉……她已经完全被它所控,迫不及待的想要毁灭他人的同时,也将自己毁灭……安若溪瞧着她白皙脸容上,一双美丽的瞳孔,此刻血丝炽烈,再不复当年的款款温柔,就像一座极力压抑着爆发的火山一样,随时都会喷浆而出,疯狂而可怖……“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你争……”
安若溪却只觉悲凉若水,不由的望向对面执拗如此的女子:
“是你的,终究会是你的……不需争,他就在那里……不是你的……任凭你费尽心机……就算一时得到了,总有一日,也会失去……这又何必呢?”
如平地里的一声惊雷,将苏苑莛所以隐藏的、不愿面对的事实,在这一刹那,轰然炸开……为了那个男人……她筹谋了所有……付出了一切……在他选择牵起自己双手的那一刹那,她以为终于得偿所愿……但他却毫不犹豫的跳入火海,只为与别的女人,同生共死……转瞬之间,她便已有天堂,堕入地狱……这五年来……从来没有再爬上来过……就算是这样万劫不复,她也觉得没有关系……终究那个女人死了……陪在他身边的人儿……自始至终,还是她……她已经容忍到这个地步……却没承想,她恨之入骨的这个女人,并没有死……她回来了……那么轻易的就将她处心积虑了半生,方能得到的东西……毫不留情的抢了去……不,她不甘心……“沐凝汐……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为什么五年前的那场大火烧不死你?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跟我作对,抢去我最重要的东西?”
明眸欲裂,女子娇美妩媚的脸容上,此刻俱已被深深的妒忌与怨毒所占据,似开的雍容华贵的牡丹,生生从中间划了一道丑陋的疤痕,妖艳中,渗出森然的诡谲,她黑珍珠般的双瞳,此刻早已燃成一片熊熊大火,迸射出毁天灭地的锐茫,似淬了剧毒的利刃,恨不能将倒映在眼底的女子,一刀一刀的剐了……这样的话……淳于焉是不是就再也不会被她迷惑?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呢?这样的念头,在苏苑莛的脑海里,如野火焚烧一样,迅速的膨胀起来,烈焰如炽,卷满势在必得的疯狂与决绝,终于落在对面的女子身上……“沐凝汐……既然五年前你没有死……现在就让我再送你一程……”
美目一厉,女子柔软无骨的玉手,突然翻转,一柄短小利刃,泛着青光,直直向着安若溪的咽喉割来,刀锋凌厉,步步杀机,誓将她立毙于刃下,不能罢休……安若溪心中一凛,堪堪避过她的一击,再不敢怠慢,忙凝神还手……她从前只知苏苑莛乃是将门之后,武功不弱,但却从未有机会看到她出手……今日没想到竟招呼在她身上……凭她三脚猫的功夫,不过须臾,衣袖的一角,已被她削了去,若是稍稍偏了半分,她的一只手,只怕便就此废了……安若溪渐渐不支,苏苑莛眼中恨意,却是更盛,刃如白蛇,一刀便向她的面门劈去,这一下,她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安若溪的退路都算计的一清二楚,绝无失手,誓要将这眼中钉,肉中刺,毁灭至一干二净……安若溪眼睁睁的看着那锋利的刀刃,与她近在咫尺,却偏偏避不过……心里一凉,脑海里闪过的却尽是这段时日来,与淳于焉的恩爱缠绵……竟要就此了结了吗?眼前却是一恍,一股熟悉的力量,拽着她跌进那温厚坚实的胸膛,将周遭的一切危险与杀戮,都隔绝在他的怀抱之外,温暖而安全……安若溪的心,在这一刹那,静如婴儿,再无任何的惧怕……苏苑莛却望着那一道毓秀挺拔的身姿,他紧紧护住怀中的女子,如揽着世间至珍至重的瑰宝,再没有任何的人与事,能够取代……刺得她双眼通红,手中的利刃,更是丝毫不停,拼却性命,决绝一般的向着那夺走她一切的女子身上冲去……只听咔嚓一声,有骨头被捏碎的脆响,清晰而闷重,倏然撞击在鼓膜间;紧接着却是锋利的剑刃,生生划破皮肉的血腥之气,一丝一丝,迅速的弥散进空气里,交织着女子痛苦而绝望的一声惨呼,久久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