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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昭兄弟, 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柳直疑惑问道。
沈绥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待所有人都落座, 她站在众人席间, 开始陈述自己第一次调查后的发现。
“我方才调查了一遍这艘船,发现了三个疑点。我现在逐一说明, 最后阐述一下我的看法, 还请诸位替我参考。”
众人点头。
“首先第一个疑点,桅杆上的彩绳。那绳簇新,看起来就像是最近这几日才刚刚换的。我询问过张公和负责看守此船的府兵,得知, 张公他们上船之时,这船上的帆绳就是这种麻花彩绳,五种颜色,青、赤、黄、白、黑相间。而在此船停泊于秭归港这段时日里, 府兵日夜看守, 并未见到周家有谁来更换过彩绳。也就是说,这彩绳, 最早也应当是在张公与朱大都督上船前不久刚刚更换的。根据周大郎自己的说法,这是有某个客官向他提建议,说是换成彩绳好看。但是据我所知, 周家船是接到了大都督府的委托,沿江而上,到益州去接大都督朱元茂归江陵的。周家船接到委托的时间是正月初三,那时他们的船就停靠在秭归港中, 且那个时候,他们的帆绳还是旧的粗麻绳,尚未更换,这一点,附近的船家都有记忆。从正月初三到正月十三,留给他们的时间只有十日,很紧张,沿途几乎没有时间停靠码头,需要连夜行江。沿江而上与顺流而下,完全是两种情况。
那么,这个所谓的客官是从何而来?沿途他们还载了其他客人吗?彩绳又是从何而来?为何他们在这样紧张的时间里,还有时间玩这些花样,这些都十分可疑。”
“莫不是……那原来的粗麻绳,被拿去作了他用?”裴耀卿提道。
“很有可能。”柳直点头。
“等等,那彩绳,好像是端午之时,奉节那里的习俗。所有船家,都要在自己的船上缠绕上彩绳、彩条等装饰物,在江面上赛龙舟,撒米入江,以祭奠屈大夫。”奉节县令孙斐忽的说道。
“你怎么早不说?”荆南节度府司马江腾埋怨道。
“我……我这也是听伯昭兄弟一直强调彩绳,才想起来……”孙斐苦笑道。
“那彩绳有什么讲究吗?”荆州大都督府长史郝冶问道。
“据说是为了驱邪鬼、避瘟疫。此外,夔州一带还有江葬的习俗,送尸的船上,也会绑上这种五彩绳。”孙斐道。
在座官员听到此处,不由起了一身的鸡皮。特别是张说,只觉得自己仿佛从鬼门关绕了一道,坐了一艘鬼船。
“周大郎一家确实是夔州人吗?”沈绥再次确认道。
“是,就是夔州奉节人。”孙斐笃定道。
“伯昭兄弟,张公,我们还是下了船再谈罢,这艘船,总让我有种毛骨悚然之感。”李仲远面色不大好看。
其余人听他这么一说,脸色也都古怪起来。
沈绥善解人意,便道:
“我没有意见,诸位前辈请便。”
张说心里也不舒服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诸位官员出了客厅,一齐下了船。外面候着的周大郎、王姓府兵,见诸位官员这么快就出来了,正疑惑间,就见归州长史庆西原沉着一张脸,对王姓府兵道:
“王伍长,某与诸位官郎要去其他地方调查,你带人继续好好看守这艘船,不得出差错,明白吗?”说罢,瞧也不瞧一旁的周大郎一眼,脚步匆匆下了船,去追走在前面的诸人。
王伍长一头雾水,而他身旁的周大郎则垂着脑袋,好似睡着了。
众人商议着先回官船之上,今夜若是不行,就先宿在船上,明日再返航。议定后,在回官船的路上,沈绥继续讲述她的推测。
“这第二个疑点,就是周家船右舷挂着的那艘舢板。舢板底部的破洞不是很自然,我能看出人工凿穿的痕迹。此外,在船头船尾之上,都有绳索的磨痕。当然,那艘舢板本就是被绳索拴住一头一尾,挂在船舷边的。但是,那磨痕有些不寻常,在旧有的痕迹之上,又多出了几道新的、更深的磨痕,分明是最近留下的。此外,舢板底部潮湿的水痕也很可疑,应该能证明,这艘舢板,十几二十天前,曾下过水。舢板内部的干燥程度很高,这说明没有进水的痕迹。即便也有些潮湿,也只是这些天绵绵细雨所致,并非大面积进水所致。但是周大郎说,这舢板是在某次下水的途中发现了破洞,如果是这样,那么内部必定会大面积渗水,可是我看不到。这说明,他的话不可信。
那么,这艘舢板,因何原因,在案发当时下水,又因何原因,之后被故意凿穿,制造出修补的假象,就不得而知了。但这足以说明,周家人利用这艘舢板,在当时做了些什么事,之后,他们想要以此掩盖行迹。”
沈绥的叙述,已经为诸位官员打开了思路,现在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周大郎一家万分可疑。奉节县令孙斐义愤填膺,怒斥道:
“这帮刁民,竟然如此狡猾,欺骗朝廷和官府,还胆敢暗害一位地方二品大员。简直罪不可恕!”
“唉,孙县令息怒,这些都只是我的间接猜测,并不是可以直接定罪的证据。现在莫要冲动,让府兵看守住那艘船,不要让那周家一家人离开船上。”沈绥劝说道。
“我明白,我已经吩咐过王伍长了。”
沈绥点头。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官船的甲板之上,众人围在一起,沈绥继续道:“最后第三点疑点,就是周家几个人的古怪态度了。最开始下到最底层船舱的寝室中,只有几个周家男人在里面,周大、周三、周大的儿子周茂和周进、周三的儿子周钟。除了周大之外,其余几个男人全都沉默寡言,面上木讷非常,眼神浑浊,看起来半死不活的。而周大,外表憨厚,实则十分机敏狡诈,很是滑头。周家的女人们都在厨房内,不敢说话,说话要看周大郎的眼色。我现在极度怀疑,周大郎控制了一家人,施行了这一次犯罪。几个男人为他卖力气,朱大都督早就遭遇不测,这几个男人可能尚未从亲手谋害朝廷二品大员的冲击中缓过神来。”
“啪”,张说一掌拍在了船栏之上,怒不可遏。今次的遭遇,让他极度惊怒,这世上居然还有如此的刁民,真是让人生畏!
“总之,我会再继续查找线索。现在主要的方向是找到朱大都督的下落,很多证据都在朱大都督的身上,一旦找到他,这案子就离侦破不远了。此外我要提醒诸位一点,朱大都督很有可能不是落入江中,打捞的工作可以暂停了,我们还是在沿江两岸附近的村落中多察访打听一下,或许会有新的线索。”
“伯昭兄弟的意思是……朱大都督被送上岸了?”柳直问。
“对,而且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沈绥道。
“这……这是怎么来的,张公,朱大都督失踪后,你们这一路行来不是就没有停靠过码头吗?这沿江两岸都是高耸的峭壁,朱大都督是怎么被送上岸去的?”
沈绥笑了,道:
“柳刺史,您要相信老百姓劳作中积累的智慧。我在周家船的厨房中看到了滑轮和吊篮,是用来上菜的。那么,您觉得舢板和滑轮的组合怎么样?是不是能将一个大活人送到悬崖上?”
柳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银面郎君,说不出话来。
“还有悬棺,被刘员外郎嫌弃的悬棺,很有可能会成为他们利用的垫脚工具。”沈绥说这话时,很是调侃地看了刘玉成一眼,让刘玉成老脸一红。
为了转移视线,刘玉成问道:“他们是将朱大都督的遗体藏在悬棺中了吗?”
沈绥摇头:“沈某认为不是。僰人的虔诚以及对祖宗的信仰,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我觉得,他们不会将尸体藏在悬棺中,启棺藏尸,这是极度玷污祖先的事情。我之前一再确认周家人是不是土生土长的夔州本地人,就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尸体,很有可能是被拉到某个地方献祭了。朱大都督的事,与他表姑父一家满门被灭,脱不开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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