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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腊月,后宫女眷们聚在一起的机会也就增多了。腊八那天早上,御膳房进奉了好几坛子腊八粥,徐循令年纪最的赵昭容出面,和几个侍女一起,给永安宫的各处花草都浇了一勺子上去,大家这才聚在一起,由徐循带着去了皇后那里,又由皇后带着一起去了清宁宫,后宫的女眷们全都聚在一起吃粥。
今时不同往日,不是逢年过节,新进的妃嫔们是很少能见到太后的——太后年岁虽然不高,但素好清静,闲着没事也不会和底层嫔妾们搅合在一起。所以一干新人都很兴奋、很谨慎,话也不敢多一句的。倒是徐循等人要自在得多了,四个人都是笑意盈盈的,围着太后吉祥话。
太后见了这么多真心实意的笑脸,心里也舒坦啊,先问,“给家里人的腊八粥都赏了吧?”
听是都赏出去了,就了头,道,“这一次就不费脑筋了,光赏个粥就行。”
大家都笑了起来:往年赏腊八粥,都是费尽心思,要给娘家表现出自己在宫里的平安康乐,又想着怎么低调地给实惠的东西,今年却是不必了,反正腊月初十起,各宫亲眷隔了几个月都可入宫请安的,见了面要赏什么,那就方便得多了。这是一个,再一个,也可以和多年不见的家人好好地话了,这才是各人心里都深深盼望的呢。
焦昭仪等新晋人士脸上也都是藏不住的羡慕:这都是妃级别的待遇了,他们这些新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老老实实熬成妃嫔了,再想着亲人入觐的事吧。
不过,现在都还没想到这么远了,皇帝近来也就是再临幸了一个吴婕妤,临幸完就没下文了。这批人想的更多的还是怎么在宫里立足下来,不要还无宠,就已经失宠。
因为昭皇帝的周年还没过,今年宫里是不布置,不过年的,吃个腊八粥其实都是有犯忌讳的。宫里当然也就没扎灯山了,这么多人在一处,也没什么体己话可,过了一会儿太后就露出倦容,众人一见,纷纷起身告辞,太后也没留,就独独把徐循留下了,笑道,“咱们一道去看文庙贵妃娘娘去。”
太宗张贵妃对徐循一向另眼相看,是宫里老人人尽皆知的事实,她现在一个人在清宁宫群落里的一处宫殿居住,和李贤太妃、张敬太妃做伴。今儿两位太妃都出来了,就太宗张贵妃没出来,可见是懒得和辈们应酬,太后把徐循留下去看她也是情佬的事儿。不论是皇后还是孙贵妃都不觉得如何,何惠妃就更是无所谓了,只是几个新人不了解情况,一时看徐循的眼神都变了几分。
徐循也不会去介意这个,她也早想去看望太宗张贵妃了。只是清宁宫这里,她不好来得太勤快,怎么都得把着个度,别越过了皇后去。上次和太宗张贵妃见面都还是一个月前的事,也就是略坐坐那就走了。
太宗张贵妃是有了恙——妇人的病,不喜欢起身,所以才没出来凑热闹,见到徐循和太后一起来探她,也十分开心,她要起来,却被太后按住了,祖孙三代女眷围坐在暖阁子里闲话。起来就到了妃嫔家人进来探视的事,太宗张贵妃叹道,“这都是太后的德政,从前我们在文皇帝后宫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好事,我是运气好,家里还有些体面,有些妃嫔进来了以后,二十多年都没见过家里人。”
太后的兄弟也都是有本事的人,家里体面也重,彭城伯夫人也是能经常进来探视的,她也叹道,“可不是呢,就贤太妃吧,这都进宫多少年了,硬是没有和家里人见过一面。如今定例能几个月进来一次,我们也跟着沾光。”
徐循忙捧场地笑起来,太宗张贵妃指着她笑道,“这孩子,笑得这么假,假得倒可爱。”
太后笑话,谁能不捧场?只是徐循确实没被触到笑,随便笑笑,两个长辈哪能看不出来,太后也觉得她娇憨,摸了摸徐循的脸颊,笑道,“真是憨人有憨福,就是这个憨劲得了大郎的喜欢。”
她顿了顿,又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一阵子,大郎在你跟前还有服丹药没有?”
徐循忙如实回道,“偶有用药,都是太医院开的丹药方子。”
太后这才满意,一边太宗张贵妃问道,“怎么,皇帝身子时常不好?”
“换季时候常常有些头疼脑热的。”徐循道,“吃些验方就好了,大哥很注意养生,时常出去跑马的,也就是这一阵子国事忙碌,大礼仪又多,才有吃不住。我前回过去的时候瞧着他脸色有些不好,不过这几天没听传太医,料来也是无妨的。”
太后满意的了头:徐循对皇帝的身体,还是很上心的。这孩子服侍皇帝的确谨慎用心,却又不会多事打听,倒是可圈可。
“还是传了的,不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头疼而已,”虽然居住在清宁宫,但太后的消息却要比徐循灵通很多倍。——这也是自然的,她到现在都保持了派人查问皇帝起居的习惯。“定期服些调理的验方罢了。”
张贵妃眼底闪过一丝深思之色,却是没有多问,只拿些过年过节的闲话大家谈着,过了一刻,太后起身去了净房,张贵妃便笑对徐循道,“能见家里人,开心了吧?”
徐循提到这事就是一脸的笑,“盼了有好几年了,上回见面,还是……”
她转了口,“还是入宫前了!”
张贵妃叹了口气,望着徐循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温存:自从文皇帝过身以后,除了亲侄女张敬妃以外,就属徐循最常来给她请安,每到清宁宫必定都要过来的。比起从前的威风八面,现在门庭冷落车马稀的退休生活,自然更容易培养出感情。
“能见家里人,的确是好事。”她拍了拍徐循的手,“却也不要都把时间用在家常上了,多问问家里人的前程,家里人能立起来,能有个营生,把基业稳住了。那才叫真的拉拔起来了,浮财那都是过眼的云烟……”
她叹了口气,“还有一件事,我也就是白嘱咐你,从前你没起来也罢了,如今你起来了,又是如此得宠,家里人可要约束好了。不然,他们在外面犯错,你在宫里也没脸,尤其是你,又特别需要更谨慎些。”
在这宫里,有谁会如此直言不讳地教导、提醒她徐循?从前徐循还位卑职的时候,这种人不少,可现在她一步一步起来了,身边会这样和她话的人也就越来越少了。这变化,并不是徐循本人能够控制的,而也使得她越发珍惜张贵妃的教导。她慎重地了头,“一定好生嘱咐家里人,我们能有如今的地步,已是前世积德,若是还有不足,真是天都不容。”
张贵妃唇边便漫起了淡淡的笑容,她忽然感慨了一句,“高皇帝真是高瞻远瞩啊,户选秀,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徐循有丝不解,不过此时太后也回来了,便掩下此事不提,三人再谈一阵,太后便起身带徐循回了清宁宫正殿。
“难得过来一趟,今儿就在我这里吃饭吧。”太后随口吩咐徐循,“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怕是委屈了你。”
徐循时常过来,也有被留饭的殊荣,实话,她也的确不是很爱在清宁宫吃饭。口味合不合是一回事,关键是她作为晚辈妃子,得先站着服侍太后,等她吃饱了自己再吃。别人吃着你看着,很有趣吗?
不过太后都这么了,她难道还能推拒?只好笑道,“是我偏了娘娘的份例呢。”
正着,一声通报,皇帝也进了清宁宫——今儿腊八,宫里却没开宴,皇帝早上出去办事,中午肯定要回来拜见一下母亲的。
见到徐循在这里,皇帝也很高兴,“又来贪着母后的心了,入宫多少年了,还是这么贪吃。”
甜食房和光禄寺、厨房等等,反正只要是宫里有的好东西,都得先尽着太后。这就是以孝治天下的孝道,太后宫中也的确是有很多稀罕的吃食,不过,徐循屋里也不见得就少了,所差的只是分量而已。她笑着,“是呀,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想着要蹭饭呢,腊八粥都少喝了一碗。”
着,便亲自从膳桌上拿过一碗腊八粥,放到皇帝手上,“这是太后娘娘赏您的,可要喝完呀。”
皇帝敲了她的手一下,轻责道,“就会拿母后来压我,我可没见母后发话。”
徐循笑道,“大哥你晓得什么,娘娘看了我一眼,我就知道娘娘的意思了。”
两人一唱一和,逗得太后发笑连连。皇帝用完了一碗特地加料细作的腊八粥,也站起来和徐循一起服侍太后用饭,等老人家吃完了起身出去,徐循还要伺候皇帝呢,皇帝摆手道,“别做作了,快坐下来一道吃了吧。”
自然有人换过膳桌,承上了早预备好的新菜,徐循饶是和皇帝并坐,也没怎么吃好,时不时起身给皇帝布菜,见皇帝吃得差不多了,自己也草草吃两口也没了胃口,便和皇帝一起出去陪太后话。
才吃完饭,太后一般并不午睡,而是会在当院闲步,如今天气冷,她在屋里遛遛弯也就是了,等皇帝来了,大家刚好坐下泡茶话。皇帝遂起了云南旱灾的事,“现在各处口径都不统一,也不知该减几成钱粮好。”
早在仁宗皇帝年间,军国大事,太后就多有参与了。如今皇帝新登基不久,心里多少还有虚,自然也找母后商量。太后听了还没话,徐循有坐不住了——也是因为妃嫔不得干政,也是因为她实在不懂,听得好无聊。
还没动弹呢,皇帝从袖子里掏出几份奏折就递给徐循了,“你来念念吧。别念里头内容,就把几分节略念给母后听。”
徐循没敢动,先看太后,见太后含笑头,方才接过了奏折,清脆念道,“户部云南清吏司王三德谨奏云南今岁钱粮事……”
几份奏折念下来,她也是明白了:今年云南肯定有灾,但是灾情如何却不好判断。户部和当地布政使都是一致的,报的大歉收甚至是绝收,内阁态度是以为布政使哭穷跑灾,户部清吏司也有问题,没下到基层不明情况,居然配合布政使在那闹着要大减免,其实当地只是闹了灾,甚至是无灾。而云南锦衣卫卫所报上来的情况是当地歉收情况有,但不严重,还不到绝收的地步。
单只是念节略,徐循的头都要大了,皇帝和太后却都是若无其事。太后听过原委,沉吟片刻,道,“循,你把锦衣卫的折子细读给我们听听。”
徐循只好又把几千字很详实的报告读给太后听了,这里面却无甚春秋笔法,只是罗列了许多基层见闻,饶是如此,徐循也是几番有些色变了。——云南秋后,街头卖儿鬻女之辈虽不少了,但按锦衣卫的法,比起前些年大旱时民众‘易子而食’的惨状,这还算是轻的。城中物价,一石米也还才只要三两银子,这个米价还不算是太浮夸。
徐循在娘家的时候也不是不当家的千金姐,她对徐家家事还是蛮清楚的,徐先生的粮食卖去米铺,一石是二钱银子,这还是贵价的了,一般人拿去都是一钱五分。云南当地一石就要三两,这里面是差出了二十倍啊!徐家佃户一年的纯收入,就够买这一石米的了。
青黄不接,的是每年夏天旧粮将尽新粮还没上的那一段日子,很多佃户那时候家里是没米吃的,若是主家不仁慈不能赊米,就只有去米铺里买。所以这米铺的价钱也是随行就市,每年冬低夏高,现在才腊月就是这个价钱了,到明年夏天那还了得!不卖儿卖女,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甚至图的都不是卖身的价钱,而是家里养不了这张吃饭的口。
太后听得也是直叹气,却没有和徐循一样动感情,“内阁死咬着不肯减钱粮,也是有苦衷的吧。”
“国库确实是有支应不上了。”皇帝沉吟了一下,“云南灾情还不算太过,若是开了这个口子,只怕荒得要更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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