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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过老头,我只好沿街一家家问过去,用已经不纯熟的客家话敲开别人的门:“有无看到张阿婆屋家的小孩?”
开门的人都会用警惕的目光在我身上睃一圈,然后说:“没看到。”门贴着鼻子砰的一关。
问到第几家的时候我忘了,后来我的脚后跟走得有点疼,橘色的夕阳在我前边,像是嘲笑一般拿光打我的眼。
我终于深切体会到池迁那些话的意义,我就像是在养一株盆栽,每月往银行里打钱就像浇水施肥,除此之外,别的就没管过了。
照顾他的人都没了大半年了,我们谁也不知道。
问的最后一家,开门的是个女人,生过小孩后变形的身材,头上是理发店里最便宜的卷发
。
她靠在门上听我问,想都不想就说:“不知道,没看到。”倒是躲在他大腿后面的小孩大叫了一声:“我知道,我看到他住在桥底下了,还和颠麻抢地方睡。”
“颠麻”是土话,就是那种没人管的精神失常的女人,乡下常能看到这样的人,把塑料袋顶在头上,身上穿得破烂,一边在街上走,一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有时还会用石头砸人。
我倒退了两步,女人直接把门摔上,在外面都能清晰听到她高声的怒骂:“你又跑去河边玩了?叫你不要去你又去!你皮痒了是不是?又想吃巴掌是不是?”
小孩被打得哇哇大叫:“不是我要去的,是别人拖我去的!”
天快黑了,再晚下去怕搭不上车,我一路小跑往河边去。
一个个桥洞找过去,没有,我不死心,又返回来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我爬到桥头上,手搭了凉棚往河对面看,隔着一段还有一座桥,再远一点还有一座,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望着有些泛黄的河水,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就在我打算去下一座桥看看的时候,有个铁罐从桥底下滚了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伸出来把它抓回去,我赶紧跑下去。
小男孩缩在一个背光的角落,前面是半个门扇,他握着门把手,像握着个盾牌一般把自己藏在死角里,我刚才从这扇门旁边走过两次,都没想到有人可以藏在这么狭小的地方。
门里边,他发出几声压在喉咙里的咳嗽。
我把门板从他面前拿开,他整个人往里缩了缩,好一会儿才敢抬头看我。
“池迁?”我蹲在他面前,“还认得我吗?”
他比我记忆中瘦,细软的黑发贴在略嫌单薄的眉毛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盛满清水。
“嗯。”他声音很轻,清澈的眼睛望着我,“你跟我想得一模一样。”
“你想过我?”
“嗯,太奶奶说,你会来接我,要我等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语气不由自主放软:“怎么不回家?”
他声音依旧很轻:“下雨了,屋子里都是水,不能住。”
说完似乎想咳嗽,又不敢,就紧紧抿着嘴。
我摸摸他红红的脸颊,又摸摸额头,温度有些烫手,我连忙想把他抱起来:“发烧了,我先带你去看医生。”
他好像没什么力气,软软地往旁边闪了一下,伸手推我,又怕碰到我:“我脏。”
“不是你脏,是衣服脏了。”我说,手在他身下托了一下,把他抱起来,弯腰从桥洞里钻出去。
夕阳浸在水里,只露出半个红透的边,河面浮着碎金,一闪一闪,亮得人要把眼眯起来。
他趴在我肩上回头看了一眼,门板后面是一个用砖头堆成的四方形的灶,他和我说,冬天的时候他就在里面塞一把干稻叶,用捡来的打火机点着,如果有呛人的浓烟冒出来,他就把铁罐架在上面烤,一会儿再用袖子包了捧在手里取暖。
就这么度过一整个冬天。
“看完医生,我还回来吗?”他靠在我怀里问,我知道他是怕那个罐子被拾荒或者流浪的人抢走。
“不回来了。”我说,“看完医生我带你回家。”
“你的家?”
我把他下滑的身子往上蹭了蹭,说:“我们的家。”
照水村没有医院,只有一间卫生所,一进去里面的人挤得能把外面的人顶出来,没人排队,在柜台前挤成一团,消毒水的味道都被人身上腌臜的气味掩盖了,好像整个村子里谁打个喷嚏吸下鼻子都聚到这来了。
最外面一圈有个大婶看了我一眼,一口浓郁的客家音:“小鬼病咧?”
不等我回答,她又说:“别跟这等啦,等到天黑你家小鬼脑壳都要烧坏咧,赶紧去大溪尾的培正仙那里看,他那边人少,等个半小时就轮到了。”
我赶紧让她告诉我怎么走,抱着池迁急急往那边赶,大婶还在后面嘱咐:“多带钱咧,他那边贵死人咧!”
记着她的话,路过农村信用社的时候停了脚步,我一手抱着他,一手往口袋里掏钱包,一直昏昏沉沉地趴在我肩头的池迁被我又摇又晃得睁了一下眼,看着ATM机说:“这个我也会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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