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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里,为着自家婚事,雪娘见这个大姐的次数并不算少,但她每回都是跟着胡姨娘主动上的门。对于霜娘来说,见这两个人她既不需出迎,也不用领着到安氏那里走个过场,整个见面过程都只在自己的院子里,她就没刻意换过妆束,一贯都是家常打扮。
胡姨娘年岁长些,多少能看出霜娘服虽不华,气度俨然已改。雪娘却没这份阅历和眼力,年轻少女爱俏,看人只敬衣衫,霜娘发上的钗环比她少得多得多,她就以为霜娘寒酸,虽然嫁进高门,日子并没过得比她好。借这番比较,很能平息心中的羡妒。
但霜娘此番是回门,自然不会和在家时一样只图省事,她穿了一身新做的袄裙,碧色斜襟薄缎袄,滚绣兰纹素绫裙,梳着双鬟髻,插戴了四五样银器,耳中珠光随走动摇曳,脖间挂着珍珠项圈,一眼看去不及分辨出各是什么花样,只觉满眼清光耀灿。
按说因着身上还有孝,霜娘周身都是冷色系,不算华丽,但不知怎么的,雪娘低头看看自己的海棠红衫子,又忍不住摸了摸头上,那插的一排金簪都没带给她底气,就是觉得霜娘看上去比她贵气。
连盯了霜娘好几眼,只觉得她整个人都与印象里的不同,把心都盯出醋汁子来了,才想起看她旁边的人。
这一看,她醋得更加一层,却又添了喜——醋的是大姐哪里来这等气死人的好运道,配这么个风华正茂的俊朗青年,喜的是她可算找着模板了,就照着这个等级的样貌,家世降低一点都行,给她寻一个,她再没别的要求。
她这里遐想,目光就一直停在周连营身上没有收回来,跟着他见礼,落座,大喇喇得除了沉醉在侯门公子折腰下拜的满足感里的贺老爷之外,其余人都觉察出了。
胡姨娘站在雪娘身后,眼看众人的眼光都跟着过来,装不下去没事发生,只好伸手掐了她胳膊一把,才把她掐醒过神来。
“这孩子,”胡姨娘讪讪向霜娘笑道,“没见过她姐夫,好奇心重,一时就多看了两眼。”
贺太太心里原就存着气,又见这一出,硬邦邦地道:“这回看清楚了,下回就不要再看了。”
雪娘见她口气不好,很是莫名其妙——她一边看人一边想事情,没感觉自己有看了那么长时间,也就不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什么失当之处。这时被说,她打小被宠坏了的,也不太把这个没长她几岁的继母放在眼里,张口就道:“太太干嘛冲我发火,我又没看你,哪里碍着你了。”
贺太太被噎得气白了脸,她先碍着场合,说雪娘还是留了余地的,谁知雪娘却不给她留。她忍不住了,愤向胡姨娘道:“你也不知道管管二丫头,她才那眼神,是没见过姐夫?我看是没见过男人——哪家十六七的大姑娘这么盯着人看个没完!”
霜娘握着帕子,不禁抬手掩到唇边咳嗽了一声。看来贺家内部矛盾不小,当着客人的面就内杠上了。侧头往旁边的周连营看去,他四平八稳地坐着,作为当事人,比她掌得住多了,连唇角都没翘一翘,一派君子之风。
胡姨娘当即红了脸:“太太说什么呢,我这清清白白的女孩子,断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她是任性了些,对太太不恭敬,太太要教导她我不拦着,可当着姑爷姑奶奶的面,怎么能这么说。”
不等贺太太反驳,又紧跟着望向霜娘:“大姑奶奶知道,你这妹妹就是个孩子心性,说话有时有口无心的,可再没有坏心眼,该懂的礼数也都懂。”
霜娘微微一笑:“别的我不知道,可姨娘既然在这里,那礼数不礼数的,也就不必说起了。”
胡姨娘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回门这种场合,本不该有她的参与,她出现在正厅里就已经是逾礼了。若再讲究点,连雪娘见一面后都该下去了,没有一直坐在这里的道理。
她面上更红,贺太太却是出了一口气,就要顺着叫她下去,道:“你——”
“行了,”贺老爷沉着脸打断了她,道,“都闹什么,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当着女婿的面,没个消停地争你们那点小事,也不怕叫女婿看了笑话。”
他其实早想说话,只是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头诸人一句连一句,他没找着话缝,当着新女婿的面,又想有个体面,不好高声嚷着打断人,但眼看着胡姨娘要被撵下去,他顾不得了,雪娘的婚事还要她出头来闹,她走不得。跟实际利益比起来,礼数体面之类的,就都要往后放一放了。
他拿周连营做了话柄,通常女婿要是识趣的话,这时候就该给递话上来,把场面圆过去了。但他饱含希望地等了一会,却什么都没等到。
贺老爷就不自在起来,向霜娘道:“你才那说的话,倒像是瞧不起你姨娘了,她再不好,也把你养到大,你没个回报也罢了,还拿礼数来压她。我问你,你的礼数又去哪里了?”
霜娘想笑——这便宜爹也太怂了,他这明显是不敢指责周连营,所以拿她作筏子来了。
她想着就真笑了,也不直接对上贺老爷,而是转去问胡姨娘:“姨娘是怎么养大我的,我其实不大记得了,但想一想也还能想起来。我问一句姨娘,姨娘是想我记起来呢,还是不想我记起来?”
胡姨娘脸僵了,她不傻,听得懂霜娘的潜台词,明白她实际上是在问她:你是希望我记仇呢,还是希望我不记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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