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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个字, 说得铿锵有力, 掷地有声。
这句原话为“明犯强汉者, 虽远必诛”, 乃为陈汤给汉元帝的上书。知道的人不多,却也不少。便是之前不知道的, 林砚也特意在《汉宫秋》中提到了。
“元成多僻, 哀平短祚,贼臣王莽,滔天篡逆。以致汉室江山岌岌可危。然便是此时, 亦有陈汤, 甘延寿之辈, 悬头槀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他们战时可曾想过会败?”
“更有汉武之时,卫青霍去病三战漠北, 直取祁连山!他们可曾想过会败?再有始皇在位,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 却匈奴七百余里。他们又可曾想过会败?
他们知道身后站着的是故土家园,千万百姓。所以,便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勇往直前, 无所畏惧!反观今日……”
林砚稍顿, 目光在场中扫了一圈, 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大周男子何时变得如此怯懦!未战而先言败, 是什么道理?我们的勇敢呢?我们的傲骨呢?我们的志气呢?难道你们甘愿做毛延寿, 却不愿做卫青霍去病吗?”
众人为之一凛。自比毛延寿无妨,可难道要将陛下比之为汉元帝?林砚语境将断未断,可其中深意,叫人不得不慎重!诛心啊!
元帝宠信宦官,优柔不断,以致皇权式微,朝政混乱。西汉至此衰落。如何与武帝相比?
然就是元帝之时,尚有陈汤甘延寿。难道陛下连元帝都不如?
在场众人抖了抖。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林砚将目光收回来,“我大周泱泱大国,好男儿千万,如何不能披挂代钩,扬我国威,逐北戎百里关外,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弓而报怨!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北戎血!”
“好!”柳尚元头一个拍案而起,“衍之说的不错!好一个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北戎血!吾辈男儿当是如此!”
“好!”
“好!”
一个接一个,叫好声不绝于耳。林砚笑起来。在座诸人,虽有看热闹的生意人和百姓,却为读书人居多,而其间又有七成乃年轻人。青春年少,人人一腔热血。便是书生,也有豪情。
毛爷爷不还说吗?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他说的慷慨激昂,但凡有点血性的,哪有不动容!
场面瞬间热闹起来!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个个化身爱国志士,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见得此景,林砚悄悄退出包围圈,便见一人寻了上来,“林公子,主子有请。”
林砚仔细一瞧,那人虽穿着寻常的下人服侍,却是戴权!既是他在,这主子是谁,就不必问了。林砚大惊,忙应了,跟了戴权上楼。
入了包厢才发现,不只司徒坤在。但凡已成年的皇子都在,便是此前被司徒坤冷落了许久的二皇子也在。还有他爹林如海。皇子们都还站着呢,他居然坐着在和司徒坤喝茶!
“参见皇上。参见各位王爷!”林砚一一行了礼,这才跺到林如海身边,低低唤了声,“父亲!”
司徒坤笑得爽朗,“师弟好福气!这些日子,衍之帮了朕不少。朕倒是羡慕得很,还想着问问师弟是怎么教出来的!”
“师兄何必羡慕我,几位皇子个个不凡,哪个不比这小子强!你是只瞧见这小子如今还算能看的一面,从小到大,他折腾得回回想让我直接打死的时候多了去了。”
“师兄”“我”?这称呼让林砚呆了呆,可听到后头却是很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爹,我的亲爹啊!这么多人在呢!咱们能不说这茬吗?
司徒坤却是哈哈大笑起来,末了,看着林砚道:“今日做的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你和老九了!”
林砚嬉笑着:“学生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这里里外外张罗的,包括去寻那些个真正见识过边关境况的,有故事可说的都是宁亲王。他才是真辛苦!”
不料,司徒岳一点不领情,冷哼了一声,“爷不用你请功,你不如先说说,爷什么时候和你说过北戎公主要选大周子民和亲的话?”
司徒岳怒瞪着林砚,背对着众人挤眉弄眼。
林砚一脸错愕,“额?没有吗?”
司徒岳气得跳脚,“什么时候有了?”
“啊?那大概就是学生梦里梦见的!九爷何必这么生气,学生刚刚说的是,好像听说,可能听错了,没说一定是啊。”
司徒岳一张脸都黑了下去。司徒坤适时出来打圆场,“好了,老九!多大点事!”
司徒岳瞪眼,不过面色却缓了下来。
林砚如何不明白,他虽不曾明说,可话里却透出这是上头的意思。要是较起真来,是能问罪的。与其让有些人抓出来做文章,不如趁现在弄成是他们俩之间的打闹。
如今既有司徒坤“多大点事”的话在,那么也就不是事儿了!
司徒坤指了指林如海身边的位置,“坐吧!”
林砚看了司徒坤三秒才反应过来,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想到身上的伤,心头一阵复杂,陪笑着道:“多谢陛下,学生还是站着吧!几位殿下还站着呢!”
“无妨!今日朕是微服私访,早同你爹言明,只论昔日旧情,不谈君臣尊卑。”
林砚只觉得打林府过来,撑到现在,屁股已经一阵阵发抖,快要撑不住了,硬着头皮道:“便是无君臣,也还是长幼呢。若按昔日情分算,您和父亲是长辈。几位殿下是师兄,自然也在我前头。”
司徒坤一愣,看了林砚好一会儿,目光慢慢往下挪到他的屁股处,眼底渐渐笑起来,转头问林如海,“又挨打了?坐不得?”
四个字,林砚差点没直接给他跪下来!
求求你,能别提这茬吗?
而且装什么装!林家有个白芷在呢!他都床上躺三天了,司徒坤能不知道?非得拆穿说出来,用心险恶啊!而且还非得加个“又”字是什么意思!
林砚又羞又恼,一张脸通红通红。林如海却十分淡定地点了点头。
这下林砚脸更红了!这头低得都快埋进胸里了。
司徒坤哈哈大笑,“也是该打。让他去国子监读书,他几乎日日逃学,闹得闫炳怀都找到朕这来了,可偏偏衍之身上的玉牌是朕给的,朕总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说了他一回,他还不高兴了。”
林砚身子一抖。我的娘啊!司徒坤果然没安好心!他爹……他爹打他那天,压根没算逃学这遭吧?所以,其实逃学的事,他爹不知道吧?
林砚偷偷朝林如海瞄了一眼,但见林如海面色直接沉下来,不由得又打了个哆嗦,脚蹭着地面不动声色地往外挪。离他远点,再远一点,再远一点!
司徒坤却还在说着,“他立了功,朕问他想要什么。师弟猜他怎么说?他说让朕下道圣旨给你,言明你以后不许罚他,更不许打他!”
林砚两条腿瞬间软了,这下是连看都不敢看林如海了。腿肚子抖着,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在奔腾!司徒坤,我和你势不两立!
“这种圣旨让朕怎么下?便是寻常君臣也万没有插手阻止人家教训孩子的。何况你我师兄弟,劝劝也就罢了。真要下圣旨,朕成什么了?咦,衍之怎地抖得这么厉害,莫非这夏日正午的天气还冷不成?”
林砚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司徒坤就是故意的!果然是故意的!
“可是伤还没好,身子不舒服?既如此便回去歇着吧。师弟旧伤也还未痊愈,也回去吧。”
然而这说话的语气,怎么瞧着都不是想要他们回去歇着,而是兴致勃勃地想让林如海回去揍他一遭呢?
林砚差点没哭出来!硬着头皮跟在林如海屁股后头出去,蹭在马车旁不敢上去。但见先一步入了车厢的林如海久等不到人,掀了车窗帘子喊:“上车!”
林砚哭丧着脸,“爹,马车小,您先回去,我……我晚一步。”
马车小,自己特意设计的马车,加大了车厢空间的,容纳七八个人都没问题,这叫小?
林如海冷哼,“你觉得自己现在的情形,莫非还能走着回去?”
屁股上火烧般的疼再次传来。咬牙,好吧,不能!尤其是走着回去不还得回去?除非他这辈子都不回家了!
林砚硬着头皮爬上车,选了与林如海最远的对角线的位置,背对着他,紧拽着车门框不松手。
林如海皱眉,“过来!”
林砚抓得更紧了,“我不过去!”
林如海青筋大跳。
马车似是刚巧碰到颗小石子,车厢内动荡了一下。经过改良设计的马车,防震防颠比以往的好上许多倍,可到底比不得后世的汽车。这动荡本不大,奈何夏日的车座都去了垫子,只有光秃秃的红木。冷硬冷硬的。
偏林砚伤势虽好了些已能走动,却到底未愈。今日又是一路赶过来,又是要集中精力舌战群儒,还得再应付司徒坤,这么长时间下来,早已到了临界线,很有些撑不住了。
这一颠对旁人来说,压根没什么感觉。可对林砚来说,宛如行刑。屁股一抬又碰回去,生生叫他倒吸了口凉气,浑身战栗起来,双手没抓稳身子往前倾,砰一下,头撞在门框上。
哎呦!
想叫,却又顾忌着林如海,不敢叫了。
林如海厉声道:“还不过来!”
林砚整个身子一抖,一副等待处斩的表情,不得不挪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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