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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并不怪你,毕竟这些,都只能算我自己的执念,与你的幻境没什么关系。”
走进小镇,转瞬间就换了天地,一切迷惑的虚妄尽数消散,常明依旧停在那座山脉中的小径,从来没有移动分毫。他知道这是白鹿的幻境,或者说白鹿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所在,只不过被洛帝忌惮上了这种梦幻的神奇,所以派兵扫灭,只剩了白鹿一个被当做玩物准备送到邺都去。
伏在他脚边的白鹿早已消失,只有一个眉心有着梅花印记的小女孩躲在荆棘后面,满怀期冀地盯着他。常明冲着她点点头,指尖点点灵光飘散,为她织就了一件和他同种样式的白衣,遮住了她一丝不挂的身躯。
刚才的幻境令常明终于突破了幻身期的极限,终于进入了鬼修的第三阶段——入梦。鬼修所谓的入梦其实也是幻境的一种,因思念而生,因怨恨而灭,是他们心中最珍贵的东西所凝结,只有看破这幻境与现实的区别,才能主导梦境,才能称之为“入梦”。
不过常明并不惊讶自己的梦中会出现秋岚,他曾喜欢过秋岚,少年慕艾,不要说他,就算几个师兄和师弟,那个没有做过这样的迷梦呢。毕竟那可是青春靓丽,朝昔相处的小师妹啊。
如果没有那个人,也许他已然和秋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也不会有那些仇恨与覆灭,但是时光岂容人更改,他爱的欲置他于死地,爱他的已了无音讯。
也许正是入了梦,才会出了破绽,才会无法自拔,才会多愁善感。他这样安慰自己,却依旧无奈地发现这样的借口苍白拙劣,连自己都骗不了,如何能够骗得过别人。
抹去了指尖残留的细碎灵光,白鹿身上的衣裙白得太过鲜明,一截短辫好似鹿尾巴,系着垂丝的白绒。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欢快地拉住常明的右手,想要拖着他一起奔跑,传递她内心的喜悦。
白鹿的心里缺少仇恨,因为妖的世界与人不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才是普通妖物所奉行的法则。弱者被强者掠食杀死,是必然的结果,不必怨恨。但是对于常明来说,这就相当于一颗纯真无瑕的心灵,是一种身在地狱却能仰望美好的慰藉。不管这种慰藉的由来是何物,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差别。
盯着白鹿眼中那澄澈得透着无暇喜悦的辉光,常明大概明白了为何她会是自己的劫数,因为这是自己最想要的,能够消减孤独的光芒。
“我常常在想,这么广阔的青空,要是有盏灯就好了。”
是啊,我们赤条条地来到这世上,又赤条条地走,一切生的痕迹都会被时光冲刷消磨,最后被这个世界遗忘,这难道不是命中注定的孤独么。这孤独顽固而凛冽,直刺心肺,伴着与日俱增的阵痛与恐惧,仿佛跗骨之蛆,让人不得安宁,难求解脱。
我还是太过软弱了。常明暗自嘲讽着自己,就算他现在在别人看来能够无比坚定地在那条艰苦卓绝的路途上走下去,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凭借着维系他生存的怨恨和暂时的赌气任性罢了。他需要寻找一个能够欺骗自己的真实的借口,若不真实,如何将那些期待与痛苦尽数逃避,不受自己的谴责。
但是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找到,他还没有骗过自己。虽然不愿意面对,他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苟延残喘地拖延着罢了,一天没有寻觅到自己的道路,他就还是那个不由自主的凡人,就还会在痛苦和折磨的道路上不得解脱。
这浮生是梦,这梦里浮生。他想要沉眠,却痛苦且坚定地清醒着,挣扎着。现实与梦境如同两块坚硬且棱角分明的巨石,无时无刻不在将他打磨,他的心终究会发生变化,也许,会越来越坚硬好似冰冷的钢铁。
“刚化形的小妖,幻身期的鬼魅,道爷今日还真是福星高照啊!且让道爷我收了你们,好再给宗门添个妖物傀儡,这可是大功一件哪!”
叫嚣着的声音分外刺耳好似破旧的锣鼓,常明不屑一顾,他已入梦,就好似灵修中的定丹,已是板上钉钉的准金丹,哪怕对方和自己修为等同,也只有送死的份。
我可是碧落八鬼啊!
掌中的灵光编织着无形的幻梦,常明不想去理会那个不自量的杂鱼,一挥手就灭掉了他的道基,将他打落凡尘。白鹿好奇地瞄了两眼那个瘫坐到地上的倒霉蛋,颇为依恋地赶上常明不断远去的脚步,再不回望。
这样不自量的杂鱼为数不少,仿佛有人特意用这些杂鱼驱逐着常明,想要将他赶往某一个地方。常明渐渐看穿了这一点,他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了解自己的人,不妨就遂了对方的意愿,去看看好了。反正他也有好久没有见过那些熟识的人了,也许还能从对方口中得知那些人的近况,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对于那些拦路的杂鱼,常明并不会因此就放过他们。既然他们认为人妖殊途,人鬼殊途,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么反过来也一样。常明如今而不再是灵修了啊,他只是个新鬼,游荡世间只为了复仇。
他如今就好似逃窜一般游荡着,带着白鹿,一路上不断熟悉着当初的咒术和阵法,将那些围堵他的杂鱼们当成了上门送经验的怪物,很轻易地稳固了自己的修为。
渐渐的,已过了夏末,常明终于见到了他苏醒后的第一个秋天,可惜这里是粛风之地,没有遍地鲜红的秋叶,不像姑射山,一到秋天就好像成了被鲜血染红的黄泉。不过常明也要走到这粛风之地的边界了,再往西,那里有最广阔的平原和最浩荡的汪洋,上古时曾诞生过一个无比强大的被称为“中土”的国度。如今洛帝的乾元王朝只占据了其中一般的山河,另一半则是万妖齐聚的圣地,两者分庭抗礼,互相争斗。
高大的界碑好似天柱直入云霄,那是上古之时大能随手划定疆域时插下的,任时光流转至今,依旧巍峨耸立,震撼着所有人的心。
“肃风?”白鹿抚摸着碑文上的那两个她唯一认得的字,轻声念道。这段时间里,常明已经开始传授她一些基本的修行知识和真言雷音的施展方法。她学得很快,堪称一块未被发掘的良才美玉,常明教得也十分尽兴。
“肃风!肃风!”白鹿拍手笑道,她的掌中不停地卷起了细小的风尘,调皮地搅动着常明衣角上散落的灵光。
常明见状只是微笑,他已经稳定了入梦期的修为,幻身又要产生一个蜕变,就好似蛇类生长就要蜕皮一样,幻身上散落的灵光就是那将要褪下的死皮。当他御风而行时,双脚会化作浅绿色的光影,就好似蝴蝶在空中翩然起舞,飘落细碎的点点晨光。
然而此时,一道惊雷迸射,将要击中常明的幻身时,转瞬消散。常明知道,那群烦人的苍蝇一样的杂鱼们又出现了。
“日月行替,纲行伦常。大日普照,天地临威!”
“五德封镇!疾!”
“四时长生意,天地烈火心!临!”
……
各种各样的咒术阵法接踵而至铺天盖地,犹如遮天的巨浪将要临身,仿佛随时能够将常明席卷吞噬得连毫末都不剩。
但是那又怎样,不过一群杂鱼罢了。青衣的书生放声大笑,伸手按在了那根顶天立地的界碑之上,轻声诵道:“禁法!”
雷音响彻了层云,而天地也好似随着这声惊雷一并陷入了无尽的黑暗,彻底沉寂了下来。在那些杂鱼眼中,整个天地就好像因为常明轻飘飘的两个字而沉默,不敢再有什么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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