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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故所忘言,自中人以还,北人看书,如显处视月,南人学问,如牖中窥日。”
这句话从字面上的意思来说,北人读书,就像在开阔处望月亮,也就是说,范围广而不精深,而南人的学问,就像从窗户里看太阳,学问透彻却不开阔。
这个时代,名士们清谈都要讲究一个语甚简至,留有余韵,是故,顾钰的这一句便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时的王五郎已将饶有兴致的目光全然投注到了她的身上,直至走到谢七郎面前时,还看着她含笑问道:“依这位郎君所言,倒是我们北人学问更博大精深一些?”
顾钰便笑道:“何以见得?譬如以管窥天,以锥刺地,所窥者大,所见者小,所刺者巨,所中者少。且以‘庄子秋水’论,物无贵贱,道无始终,小子以为,做学问也是如此,无论南人学问,还是北人学问,皆有所长,亦皆有所短,唯二者相合,方能和谐完美。”
说完,顾钰拱手十分优雅从容的向王五郎行了一礼。
王五郎听罢就是一怔,但见这身材纤瘦的小郎君风度怡人,旋即又“哈哈哈……”朗声大笑了起来。
时下因北方士族迁居吴地后兼并了南地大部分的土地,南北士族之间还存着无法磨合的矛盾,而王五郎所辨的这个南北学问相较,便是从另一层面上影射了这种南北士族之间存在的矛盾以及潜意识之中的较量。
而顾钰的回答却是南士与北士两不得罪,又暗喻唯南北融合,方能和谐长久。
这个少年人是个聪明人!
此时的王五郎心中已经对顾钰下了这样的评语,也十分礼貌的向顾钰回敬了一礼,问道:“还未请问,小郎君郡望何处?”
提到郡望,顾钰便微微沉默片刻,如果这个时候,她便报出吴兴沈氏之名,势必会引起这些士族子弟的不满和鄙夷,毕竟她的外祖父沈士居是时下所有人公认的判臣逆贼。
自古以来,被打上了判臣逆贼标鉴的人总是不受人待见的,甚至是要被放在戏台上狠狠的唾骂上千年的。
可若是此时不回答……
这个念头才刚刚一转,她就听到一旁的谢七郎道:“沈氏小郎乃我辈性情中人,可以一交!”
顾钰便是一惊,更为诧异的看向了谢七郎,他竟然……连她要假冒吴兴沈氏之名也知道?
原本她还想着装逼到一定程度之后再留下大名潇洒的甩袖离开,私以为这种效果能将吴兴沈氏之名发扬到最佳,没想到这个人第一时间就将她给出卖了!
谢七郎自是浑然不觉,甚至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便朝着那聚集一处的所有郎君走了过去。
顾钰心中有些黯然,然而又不能表现在脸上,面对王五郎逼视的目光,她只有低头含笑先等他人反应再说。
却未想,王五郎只自顾自的沉吟了一句:“沈氏,倒是没有听说过吴郡一等士族中有沈氏之名,莫不是只是个低等士族?”
门阀士族根深蒂固的等级观念已然让王五郎将顾钰的身份排在了末等,不过,以他王五郎的修养还不至于将这种对身份的轻视直接展现在脸上,于是他笑道:“七郎素来孤傲,少有将一般士族的子弟当作朋友,沈氏小郎能得七郎我辈中人之称赞,可见不一般。”
他话音一落,那边就有哈哈大笑声传来:“谢七郎不是砸了琴,说过从此以后不再谈玄了么?难不成是挨了阿姐的教训,不得已跑来参加宴会了!”
听到这句话,顾钰微微蹙了蹙眉,对此人的语气颇为不舒服,她也心知谢玄一生极其敬重其姐,谢道韫出嫁之后,回家省亲也会考教谢玄的功课,甚至说过,你如此不长劲,到底是天赋不够,还是不够努力这样的话,可是敬重归敬重,若是被人说成是惧怕,那就是嘲笑是讽刺了。
而且他为什么会说,谢玄砸了琴说过他从此不再谈玄?
心中这般想着时,顾钰便朝那说话的人望了去,只见那人头戴漆纱小冠,面容白净,人倒是生得十分俊朗,可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屑与傲慢。
这个人她也认识,便是如今执掌中枢的帝舅大司空瘐冰之子瘐成,瘐氏兄弟三人自瘐亮起便接连执掌中枢,手握潘镇大权,在当今门阀士族之中,瘐氏门阀也算是首屈一指可与桓氏媲敌的顶尖士族。
只不过,在前世的时候,瘐氏与桓氏在争斗过程中最终落败,瘐氏一族几乎被桓温诛杀殆尽。
这也归功于瘐成这个全无父辈之才的草包,让桓氏有了诛杀的理由和可趁之机。
一念至此,顾钰便迈开步子,从容的走过去,笑道:“吾尝听人言,山巨源为人,不肯以谈自居,不读庄老,然而闻其言,往往与其旨合。谢七郎虽说不再谈玄,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懂玄道,这位郎君如此笑谈,难道是觉得,众人皆有余,而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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