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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梨花坞公园往回走,远远的就能看见公司的几栋宿舍大楼,但是金正浩的家并不住在高大的宿舍楼里,而是住在宿舍楼最后一排的低矮潮湿的平房里。
说是平房,委实有些抬举了它。这还是当年建筑公司盖职工宿舍大楼时留下的产物。因为僧多粥少,公司里盖的房子不够分,那些没有分到房子的人便请求公司领导,要求把建筑公司临时搭建的工棚也拿出来分掉。金正浩当时是农村户口,在公司里还没有转为正式工,不具备分房的条件,一间小平房便成了他上下班后的栖身之所。
人往高处走。后来,金正浩想把孩子从农村弄进城里上学,恰巧隔壁一间的人买了新房搬走了,金正浩便花了几个小钱请那个人喝了一顿酒,趁机又占了一间屋子,有了两间平房,金正浩索性把家人全都接过来住了。
平房的质量很差,刚住进去的时候还四处漏风,负责基建的公司领导看不下去,花钱找人又重新用水泥粉刷了一番。风是不漏了,但居住环境并没有大的改善。由于房子的四周皆是单皮墙,又处在宿舍大楼的后边,该晒到太阳的时候晒不到太阳,不该晒到太阳的时候太阳热辣辣的在头顶照着,因此,冬天的时候屋子里冷得像冰窟,夏天则像是住进了蒸笼里。这也是为什么在夏日的夜晚,金正浩喜欢在外边闲逛而迟迟不肯回家的原因。
金正浩掏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走进职工宿舍大院,他看到自家的窗户里灯还在亮着,知道老婆还在看着电视等着他。他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女人就冲着他抱怨起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快拿钱来,明天一早等着买菜呢!”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习惯性的朝金正浩伸出了右手。
“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伸手要钱,就不能说点儿别的么?”金正浩坐到床上,揽住女人的腰,陪着笑脸说道。
女人把腰肢一扭,摆脱了金正浩伸过来的手,说道:“谁叫我的命这么好,摊上了你这个如意郎君!你但凡要是有钱,我才羞于跟你提钱的事呢!挣了命买一套房子,你就把钱死死地束在口袋里,恨不得把全家人的嘴缝起来不吃才好。”
“瞧你把我说成什么人了!”听着女人的抱怨,金正浩并不恼,他干笑着说。
“不是吗?别的女人住的是高楼大厦,我每天跟你挤在这间破猪圈里;别的女人搽几十上百的化妆品,我连一支廉价的凡士林都买不起,这就是我嫁给你以后过的好日子啊!”女人朝金正浩翻着白眼,似嗔非嗔地说道。
“老婆,咱不是刚买了房子嘛!阳光总在风雨后,你要相信我,困难是暂时的,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一切要向前看!”女人说的都是实话,金正浩没话反驳,他安慰着说道。
“向前看!向前看!我现在就要向钱看了。快把钱给我,省得明儿一早再把你从梦里弄醒。”女人其实并不是想要和金正浩怄气,只是嘴上发泄发泄,心里舒坦一些。
“我今儿身上没有钱了。”金正浩说。
“没有钱了?银行关门啦?”女人听说没钱,急了。
“银行没关门,”
“遇到钳工(偷儿)了?”
“也没遇着钳工。”
“那你今天到银行取的钱呢?”
“钱被我今儿晚上捐出去了。”
“捐出去了!一千五百块,你都送了人了?你的瓜没坏吧?”女人说着话,伸出手就去扪金正浩的脑门。
“我的瓜好着呢!”金正浩抓住女人伸过来的手,顺势揽住女人的腰说道:“老婆,你猜我今天遇着什么人了?”
“遇着贵人了么?”看着男人兴奋的表情,她用揶揄的口气反问道。
“的确是遇着贵人了!”
“我倒想听听是哪一位贵人!”
“是胡大姐!”
“胡大姐是谁?”一听说是个女人,金正浩的老婆柳眉倒竖起来。
“你别激动噻!胡大姐是我们嘉信公司陈总经理的夫人,一个年近六十的老女人。”
“遇到她怎么啦?”听说是陈总经理的太太,女人的脸色立马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今儿晚上我到梨花坞公园去散步,发现胡大姐正带着她的孙子在广场上玩。你说我第一次见到陈总经理的孙子,是不是该有所表示呢?”
“所以你就把这个月的生活费当着见面礼全部捐出去了?”
“是啊是啊!你看我在嘉信公司混了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爬得上去,我想过了,主要的原因就是没有送礼。我呢,暂时家境贫困,没有大钱可送,如果说该花小钱的时候也那么缩手缩脚,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么?”
“你花了这么几个小钱,就能有出头之日了么?”
“那倒不一定。我只是希望陈总经理能心存一念,在公司用人的时候偶尔会想起我。”
“你把钱都送了礼,这个月全家人的吃喝怎么解决?”想着明天没有钱买菜,女人的脸上忧心忡忡。
“我正是为了这个事情想要跟你商量呢!”
“跟我商量?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在公园里就想好了,你明天一早回老家一趟,跟岳丈大人说说,看能不能先赊一口袋米回来吃着。”
“这话你也说得出口!一年三节不曾见你掏过一个子儿给他们,倒过头来还要伸手向他们讨饭吃,我不去!”
“咱这不是遇着困难了嘛!待以后日子好过了,我会加倍报答二老的。”金正浩腆着脸说。
“光有米吃也不行啊!儿子正在长身体,不吃肉怎么行呢?”女人又问。
“要不......你就看看......顺便再跟二老借点儿钱?”
“要借你去借!父母都七十多岁了,还在田里刨食吃,我们每个月没有钱补贴他们也就算了,还要去揩他们的油。这又是借米,又是借钱的,就你那铁公鸡的脾性,我不好意思张那个口!”
“哎呀!你做闺女的不好意思开口,我这当女婿的就更不好意思张口了。老婆大人,求您行行好,你看着我挨饿可以,你忍心看着你的儿子也挨饿吗?”
“你这张嘴呀,就会拿儿子说事!”一提到儿子,女人笑了,儿子一直是她心中的骄傲。她伸手戳了一下金正浩的脑门,继续说道:“都说女人是小耙子,嫁出门了还不忘算计娘家,你这是教唆我学坏呢!”
“所以我说嘛!在这个世界上,老婆大人永远是最好的!”
“你就别拍马屁了!唉,一想到要去剥老的,我怎么就想起《儒林外史》里那个范进的老婆来呢?”
“范进的老婆?”
“对呀!范进就是中了举人后疯了的那个!”
“哦!我想起来了,你这个比喻有意思!嗨!我倒是有范进的心思,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范进的那个命呢?”
“行了,睡吧!明儿一早我回家一趟就是了。”女人打了个呵斥,准备上床睡觉。
“别睡别睡!老婆,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呢?”
“你求我?太阳没从西边出吧?说吧,你有什么吩咐?”
“我哪里敢吩咐你,我是真的有事要求你。”金正浩一脸的诚恳。
“我困了,有话你就快说,别吞吞吐吐的。”女人说。
“今晚在梨花坞公园,我不是遇着胡大姐了吗?”
“对呀,怎么啦?”
“胡大姐的孙子还小,才岁把生日,且体质较差,时常闹病,正是需要人带的时候。胡大姐跟我说,她的岁数大了,带孙子有些吃力,找了好几个保姆,结果没有一个称心的,最近正为这件事情犯着惆怅呢!我当时听了,就动心了,想着这是一个很好的表现机会,于是我就自告奋勇地说要帮她找一个!”
“这是好事啊!能帮她找你就帮她找呗,不过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太有关系了!胡大姐走后,我一个人就在公园里想啊!想啊!想着这个胡大姐,那么的喜好看麻将的一个人,如今被她的孙子给缠着,摸不着麻将的边,心里该有多痛苦啊!我就想着一定要替她物色一个好的保姆。本来呢,我是打算明天请上一天假,到老家替她跑一趟的,看看村子里有没有人愿意出来做保姆。后来一想,不对!就算我替她找到好的保姆,以后带好孩子的功劳也是保姆的,我只是起了引荐的作用,这样的话,胡大姐很快就会把我给忘记的。于是,我就想......我就想......”
“你看着我干什么?你该不会是想要我去做人家的保姆吧?”
“知我心者,老婆大人也。”金正浩文绉绉的来了一句,他亲了一下女人的脸蛋,接着说道:“还是我老婆聪明,最了解我的心意。我是这样想的,你呢,在私人毛巾厂上班,厂子有时有订单,有时没订单,上班很不规律;再说你平常总是嫌织机的噪声太大,吵得你的耳朵都快要聋了,每个月还拿不到几个钱。我就想着,你干脆把工作辞掉算了,专一地替陈总经理带孙子,陈总经理的孙子带好了,对于陈总经理和胡大姐来说,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说不定我也就有了被提拔的机会,我要是在嘉信公司能弄个副职或者正职做做,你损失的那点儿工资,我会毫不费劲的替你捞回来的。”
“听你的口气,该不会是让我去做义务劳动吧?”
“对呀!替陈总经理带孙子,咱们是不能要钱的。假如要是拿钱的话,就是劳资关系了,陈总经理夫妇会觉得你帮他们带好孙子是应该的。我早就想好了,他们要是给咱钱,咱们绝不能要,权作是感情投资。老婆,你要知道,在嘉信公司里,要想弄个副职或者正职干干难着呢!少五万块钱到十万块钱是绝对拿不下来的。我们不要他们的工资,陈总经理的心里就会有数的,这个人情债可比送礼要强多了!”
“你的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可是你想过没有,你那瘫痪在床不能自理的老娘谁来照应?你那上学的儿子午饭怎么解决?”女人当头给金正浩浇了一盆冷水。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相信我一定能够应付得来的。”金正浩拍了拍女人的肩膀,用充满期待的口吻对她说道:“我担心的是你!你要是能把陈总经理的孙子哄好了,我的前程也就有希望了。”
“我真是服了你了!为了当个什么破官,老婆、孩子、娘你全能舍了出去。”女人白了他一眼,带着疑虑口气继续问道:“以前我们两个人上班,工资才勉强够维持生活,这下我把工作辞了,给人带孩子又不挣钱,靠你一个人的工资维持家用,能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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