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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将开窟的所在,已搭起了高大的篷障,杏黄色的帷幔在风里头飘扬,煞是醒目,篷障内打坐团垫、香炉经幡等物齐备。另几处篷障散落在那杏黄大帐左右,想来里头必是些官眷夫人。
风灵在车上左瞧右看,竟是找不到一处可落脚下车之地。跟前人群忽然涌动起来,人群中稍稍分开一条道,从中走来一人,风灵定睛瞧过,原是拂耽延身边的那位裨将韩孟。
韩孟老远地冲她抱了抱拳,“顾娘子可算是来了,都尉命某来接应,请顾娘子随某上前。”
风灵跳下马车,一回头,米氏从车内探出头来,笑得饱含深意的样子,扬手示意她赶紧去。风灵站稳脚,向韩孟行了一礼,“烦请韩校尉引路。”
随着韩孟、风灵与阿幺三人走过,刚才分开的小道渐渐又在他们身后合拢。将近佛窟前,人渐空了,只几家开了窟的本地大贾领着家人仆婢在那处等着一见高僧风采。
风灵一转眼,瞥见了几位熟人,暗道今日这大好时机,说什么也不能略过,遂向韩校尉笑道:“校尉且驻一驻,那边几位长辈,少不得要过去问个安好。”
韩孟自是满口称是,但因拂耽延的令,到底不敢离她太远,便跟随着走了过去。风灵笑容满面地上前屈膝作礼,口中更是甜脆:“安叔福康。”
安大郎前两日听闻延都尉开窟,顾家小娘子出了一半财资时,便已如同遭了雷击,因先前被迫着同顾坊退定一事,叫悔不迭。眼下瞧着她过来,前头折冲府校尉开道也瞧得清清楚楚,可见传闻是一丝不错的。
他不禁暗自又嘀咕一遍,怨不得她敢开罪寄居索家的柳公子,那是背后有折冲府这棵大树靠着。自己却夹在索柳与折冲府之间左右不是人,这群人,当真都敬而远之了才好。
他心底里巴望着风灵莫要瞧见自己,速速过去。不料她非但瞧见了,还过来亲亲热热地行礼,倒教他尴尬。
“大娘菩萨心肠,这一番可是功德无量。”安大郎很快换上若无其事的笑脸,抬手虚扶起风灵,“倒不是安叔说你的不是,有这样积德的好事,大娘便早该知会咱们,也好一同结个缘。”
“安叔说的哪里话,有好事风灵哪敢一人独占了。只是开窟造佛这样的事,也讲求个机缘不是,也是恰巧教风灵遇上了,自当随缘。”风灵笑吟吟地在胸前合了合掌:“大约是近日来风灵时运太背,亏得平日里香火不辍,也就是菩萨肯怜悯一二,降下佛缘好令我结了积些福德,助我渡此难关。”
安大郎面颊上松垮的肌肉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眼见着脸上笑将要挂不住,风灵忽然又衽敛礼道:“吉时怕是耽误不得,风灵改日再找安叔叙过,这便先告辞了。”
望着在韩校尉护送下离去的单薄背影,安大郎心里翻腾起各种滋味儿,不知为何,忽觉自己在这唐家小娘子跟前犹如被猫逮住的耗子,总教她三言两语便将自己玩弄于鼓掌之间。刚得知她将来沙州接管顾坊时,还觉她爷娘行事荒唐,而今瞧来,却是自己糊涂。她竟懂得挑在折冲府这棵大树下乘凉,仅是这一点,便远甚他们这些老胡商。
步上山壁前的木栈道,先是路过自家的佛窟。自家的那些人已齐齐整整地在佛窟前站了,佛奴手中绕着两圈铁链,着力向后牵扯着,不使大富瞧见风灵时太过亢奋扑将上去。
风灵笑着摸了摸大富硕大的脑袋,“乖乖在此处等着我,不许乱吠,不许乱跑,一会儿且有重任。”大富伸了脖子在她腰间蹭了几下,“呜呜”低唤数声,便乖巧地在佛奴脚边贴地躺下。
“此处人多,看好大富,待我回来。”临走风灵又吩咐了一遍,丢了而一个眼神予佛奴,见佛奴会意地点了点头,才跟着韩孟快步直奔那杏黄的篷障。
拂耽延已在篷障下站着,见着风灵过来,微微动了动唇角,风灵亦是满心别扭,脑子里全是那日夜里,佛塔中的盟誓,只得强装着落落大方地向他行了一礼。
须臾,梵钟金鼓齐鸣,几名小僧持着幡盖、斗帐、花瓶、香炉等法器鱼贯而来,随后便是普法寺的拔苦法师,披着庄重的金丝袈裟,手持锡杖踱着方步出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风灵在内,皆全神贯注地从僧众中去寻那位赫赫有名的法师。却见身形高大的拔苦法师身后缓缓走出一僧来,四五十的年纪,身量不高,甚至有些羸弱,仅着了灰色的僧袍,披了一袭半旧不新的袈裟。
拔苦法师恭恭地将他迎入篷障,待他坐定,便与那些小僧一道双手合十,端持着长长的念珠侍立在一旁。
风灵好奇地打量着他的侧脸,细辨他口中呢喃的经文,听了一阵便放弃了。
中原的官话、高昌的方言、粟特话、突厥话,乃至一些简单的拂菻发音,她皆能听懂,这位法师的颂念经文她却连一个字都听不懂。听闻法师在天竺习学论经一十七年,想必所念的便是天竺之语了。
她估摸着山壁下的人群中大约是无人能懂,便是能懂,因隔得远,也听不见什么。可众人的皆屏息静听,脸上无不流露出最为虔诚的向往。太阳悄然升起,无数道纯净的日光,穿过一夜成金的胡杨林子,灿烂地铺洒在法师肩头,成了一袭明净且奇妙的袈裟。
也不知怎的,纵然听不懂,仅仅是眼前此景,便能教她心底无比平舒和缓,掠过一阵想要叹息的冲动。
经文念罢,风灵同拂耽延一齐焚过香,受过加持,小僧向人群点洒下净水并五色的花瓣,便算是礼成了。
拔苦法师引着他往别处去歇息,杏黄帷幔之下,换上了普法寺的音声儿们。风灵定睛一望,音声儿们簇拥着的,红发白肤身段舞姿皆出众的,正是索良音。
她的舞乐登峰造极,沙州再寻不出能胜出她的来。她并非市坊中的舞姬,却因家中笃信释教,每逢佛法盛会,便会同音声儿们一同舞演经变,亦是一类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