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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朝后,夏期屏退仆从,一人前往御花园散步。
刘喜担忧的目光紧随着帝王宽阔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转入花丛消失不见——临盆就在这几日,秦庸嘱咐要多走动,因此夏期愿意暂且将国事放下一时三刻出来散步,他很欣慰。可独自一人便不大好了。毕竟临产之身沉隆异常,夏期本就不是适合生育的体质,怀胎期间数次动胎气,又受过伤,身累心累……哎,刘喜不敢再往下想。只希望上天垂怜,让皇上平平安安地诞下皇子。
夏期挺腰走在御花园中,全无半点儿欣赏盎然春景的心情。若是为国事,即便再重再难,他也可自信满满成竹在胸,可如今面对自己的身体,却一筹莫展。
只因那身体,简直已不是自己的了。
平叛后,腹中胎儿飞快地长,衣裳鞋袜几乎每天都要换新的,行走坐卧种种普通至极的动作都成了困难。浮肿、盗汗与胸闷随之而来,让他夜夜难寐。然而帝王的威严使他走在路上连像普通孕者那样撑腰托腹都不肯,一如此刻。他原以为曾经那吃不跑穿不暖,以及征战天下刀尖舔血的日子已是最大的苦难,却没想到,比之如今的生育之苦,实在不及十一。
可他却期待着这个孩子,尤其是近几日。这期待已与其余人或事都不再相关,心中长久积压的别扭也渐渐褪去。
抬头一望,前方红漆亭中,一个绯色的身影慵懒地凭栏而坐,夏期心中像突然飘进了一片暖云。他踏入小亭,听到声响的人回过头,连忙撑起身子行礼。
“陛下,臣……”
夏期托住要跪的人,示意免了。
安阳君撑腰站好,垂目道:“不知陛下驾临,臣失仪了。”
夏期揽上安阳君的腰身,二人一同坐下,“你怎一人在此?”
安阳君道:“臣近日有些心烦,不想见那么多人在眼前伺候,便叫他们都在御花园外守着。”
夏期点点头,“倒是跟朕一样。”
安阳君抬起眼,忖度道:“陛下何事忧愁?臣能否与您分忧?”
夏期默然,既而道:“你又有何事心烦?”
“臣……”安阳君犹豫了一时,低头一手在腹上轻抚,“臣有幸为陛下生儿育女,心中一直欢喜,如今孩子就要出世,臣更是喜不自胜。可不知为何,近几日却有些怕了。”
“怕?”夏期蹙眉,“怕痛么?”
“臣自是知道生育之苦,原想为了陛下和孩子,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不打紧,从未曾怕过,但这几日却……臣实在愧对皇上。”
夏期执起他的手,叹气道:“朕明白。别说是你,就连朕,心中亦有慌张。”
安阳君缓缓抬头,宁静淑和的眉眼望着夏期,似是询问,似是不解和担忧,又似找到了安慰那么感激。夏期抚了抚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安阳君说得不错,即便是一向胆大坚定之人,即便早有准备,临盆在即也不免烦躁担忧,即便,他是天子。
“臣,臣还以为,陛下心烦,是为别的……”安阳君声音越发轻越发低,试着又道,“臣以为,陛下不快,是为的前将军……”
吞吞吐吐的声音细如蚊蝇,可在夏期听来却如惊雷,这种话竟从他后宫的君秀口中说出,而且,是他最宠幸最信任的一个!帝王之威不怒而生,夏期面色顿时冷了下来,“此话何意?”
他倒要听听,聪慧稳重的安阳君作何回答。他倒也真想听听,旁人眼中心中,他与赵晟又是怎样的关系。
安阳君面露惊慌,从夏期宽阔的手掌中抽出双手,起身退了两步,坚持跪下。
“陛下息怒,臣只是怕陛下因前将军在梁州无法服众之事忧心,累坏了身子。”
“什么?!”夏期惊道。赵晟无法服众?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他未听说过?
闻言安阳景更是惊讶,眉头蹙起,“陛下……不知道么?”
“到底是何事?”
夏期身体不由地前探。最近以来,他越发觉得将赵晟外放是上上之举,至少自那人走后,他无缘无故想起那人的次数越来越少,即便想起也仅仅只是在心中掀起些小波澜。他想再过一段时日,他必定能将此人忘得一干二净。不料今日安阳君说起这事,他胸中却突然涌动得厉害。就像将前些日子没能涌起的波澜凑到了一起发作似的。
安阳君抿了抿唇,“回禀陛下,臣之家兄自任梁州大营检校史以来,与臣常有书信往来,询问家事。近日臣……”安阳君顿了顿,犹豫的表情突然坚定,“臣心知陛下心中必定牵挂前将军,揣摩着前将军差不多该到梁州了,便在家书中向家兄提了一两句。前日家兄回信,说前将军一到梁州大营便斗志昂扬,可惜诸将士以前将军并无军功领获此殊位,已有许多不满,不愿听前将军号令。更有甚者故意与前将军为难,因此前将军近日颇不平顺。”
抬眼去看夏期神色,帝王的双目依然深邃难测。然而安阳君细致敏感,分明看出夏期的面色比方才差了许多。
“臣以为梁州必定已有人将此事告知陛下,因此才……”安阳君勉力弯腰叩首,“臣与家兄谈论朝廷命官,仅此一次,仅仅是因为臣之私情,决无半点议论朝政之心,望皇上明察。臣之所以询问前将军,也仅仅是因为陛下爱重前将军,臣心中不安。”
安阳君的声音低下去,夏期面色严肃看着他,“爱重?不安?身为大齐二品君秀,这难道是你应该说出的话?朕之心意,又是你等能揣测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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