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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慧珠自嫁给顾云飞以后不好说百事顺心,可是也极少听到章丽娟这样明褒暗讽的话了,又加上昨天顾墨笙很可能叫这个看起来娇气得一句话也受不起的林嫮生打了耳光,一口气就忍不下,冷笑着讲:“我为什么来找你们说话,林小姐心里不明白吗?”
林嫮生根本没想到田慧珠这番话指的是昨天她打顾墨笙那个耳光,倒不是林嫮生不把这件事放心上,而是林嫮生认为依照顾墨笙的年纪怎么可能把这种事告诉自己妈妈,又是不是小孩子,所以听见田慧珠忽然点了她的名,讶然地张大眼睛看着田慧珠。她的黑眼珠本来就大,眼睛又黑白分明,睁大了眼睛看人的时候尤其显得无辜,看在田慧珠眼里,更加添一重气:“林小姐做了什么没告诉林夫人吧。”一边的顾玉笙眼看着自己要遭池鱼之殃,连忙劝田慧珠:“妈妈,经理还等您做决定呢。”田慧珠瞟都不瞟顾玉笙,反而看向了林嫮生。
章丽娟听到田慧珠点了自家女儿名,她本来就是个护短的脾气,所以连眉毛也挑了起来:“顾夫人,做人坦白点好伐?我们家嫮生到底做了什么事要劳动到顾夫人当我面教训她。”
田慧珠哼了声,眼睛朝林嫮生的手上一溜:“林小姐真是要我在大庭广众说明白吗?林小姐也是女大学生,你做得出,我可说不出,不过文明两个字林小姐总该知道怎么写吧。”
章丽娟是聪明人,从田慧珠的口风中听出自家嫮生肯定做了什么她不喜欢的事,而且这事可能有损她的颜面,所以她不能明讲,只好用这样含沙射影的方式来败坏嫮生的名誉,所以一点不急,瞟了瞟目瞪口呆地在旁边看戏的经理和售货员,微微一笑:“我一直以为顾夫人是有身份有气派有胸襟的,进退得体的贵夫人,既然顾夫人不肯讲我女儿做了什么让你不愉快的事,那我也不奉陪了,经理这根项链多少钱,结账。”
顾墨笙一个大男人叫个小姑娘打了耳光这种事,田慧珠怎么说得出口,如果她说出来,固然会有人以为林嫮生这个小姑娘表里不一,可是顾墨笙一个男人脸上就好看了?田慧珠到了这时才懊悔不应该没问一问顾玉笙章丽娟到底是什么脾气,贸贸然地上来说话,倒是叫她冷嘲热讽得下不来台,如果再纠缠下去倒像个泼妇,可是想转身又连个下台的台阶也没有,田慧珠不由得尴尬起来。
一旁看戏的经理反应倒是快,立刻笑嘻嘻地过来讲:“顾夫人刚才您挑的几颗珍珠是不是给您包起来?”田慧珠才勉强吞下那口气,同经理讲:“都包起来,送到我家里收账。”讲完又对章丽娟林嫮生母女两个看了眼:现在墨笙已经帮着这个小姑娘了,再有这么强势的岳母,以后还有她说话的立场吗?就是她想顾墨笙再成家,也不是叫他娶个祖宗回来的,所以走出去的时候脚步快得顾玉笙几乎跟不上。
章丽娟眼梢里看着田慧珠顾玉笙走了更加笃定,会了帐还有心思同林嫮生在衣料柜台兜了圈,帮自家和林嫮生都选了两块料子,还当场量了尺寸叫裁缝做洋装,这才领着林嫮生出来,上了自家的车子,章丽娟才问林嫮生:“囡囡啊,侬做了啥事体叫顾玉笙的姆妈介生气?”
林嫮生也奇怪:“姆妈,我老多辰光和顾玉笙没有碰头了呀。我怎么知道她姆妈生气点啥。”讲到这里,林嫮生忽然顿住了,抿了嘴巴不响,要到章丽娟快要没耐心了,终于轻声轻气地讲:“要么,是昨天我从电影公司出来,正好碰着顾墨笙叫我。我以为是那个疯子跟出来了,所以打了他一耳光,但是顾墨笙那么大年纪,也不应该会告诉他姆妈的呀。”
章丽娟哼了声:“侬现在晓得讲伊年纪大啊。当时姆妈讲伊年纪大的时候,侬只小鬼讲点啥?现在是民国又不是前清。不过,依照顾墨笙的身份脾气,的确不应该是他讲的。”说到这里章丽娟又有点高兴,看田慧珠今朝的态度,分明是不大喜欢囡囡,肯定会反对顾墨笙追求囡囡的,再怎么说,在婚姻大事上,顾墨笙总不能完全不听父母的话呀,所以高高兴兴地把林嫮生抱进怀里,“乖囡囡啊,今朝阿拉接了侬爸爸一道去红房子吃西餐好伐,再叫上凌桓,好伐。”
林嫮生叫章丽娟忽然高兴起来的态度搞得莫名其妙,认认真真地看了看章丽娟:“姆妈,侬做啥介开心?”章丽娟笑着亲了亲林嫮生的脸颊:“戆囡。姆妈开心还勿好啊。小黄,先去教会大学。”
林开愚看到妻子女儿过来自然高兴,不光一口答应了一家门去红房子西餐厅吃午饭,对章丽娟讲的叫上陆凌桓也是深表赞同,还笑着讲:“凌桓应该解决了合约的事,请他吃饭就当谢谢他了。”
林嫮生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翻校刊,听到林开愚这句话就嘀咕:“就是人家没有解决合约,也可以请人家吃饭啊,白请请又不要紧的。”
章丽娟又好气又好笑地点了点女儿的鼻子:“侬只小鬼头,介快就帮人家了。”林嫮生面孔上有点红地瞟了眼章丽娟:“伊是阿哥呀。”章丽娟笑着同林嫮生讲:“晓得伊是侬阿哥。”林嫮生嗔了声:“姆妈。”把校刊扔在一边就走了出去。
陆凌桓在办公室里忽然连打了几个喷嚏,坐在他对面的任君柏关心地问:“陆先生是感冒了吗?”陆凌桓刚想说话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才算是稳定下来,用手绢擦了鼻子:“我没事。我刚才说的价格,任先生觉得怎么样?”
任君柏笑着拿起面前的茶杯,掀开盖子看了看里头的茶色,喝了两口才开口:“陆先生,所谓的隔行如隔山。你做生意买进卖出,调动轮船自然是行家里手,可是拍电影,您是外行了。您看啊,一部电影,胶卷、场景、摆设都要花钱不说,主角有主角的服装首饰,配角有配角的服装首饰,龙套总不能光着身子上吧。”
陆凌桓十指交叉地搁在书桌上:“任先生的意思是,这部电影的所有开销都要算在嫮生头上了?”
任君柏眯了眼睛笑:“陆先生这话就不对了,现在电影已经拍到一半了,费的胶卷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就算演员们是我明星公司的人,工资不算,可拍电影是额外要给补助的。还有白莉莉小姐,她是昆仑公司借过来的,片酬是三百大洋,已经预付了两百,这笔数,陆先生不能叫我抗吧。”
陆凌桓根本不听任君柏算的帐:“任先生只要保证,把现在已经拍摄过的胶片统统交给我,由我负责销毁,你的数目可以商量。如果任先生打着从我这里敲一笔款子,而现在已经拍摄好了胶片剪去嫮生继续用,两头赚的话,我也不是这么好说话的。”
任君柏叫陆凌桓说破打算,倒是不慌不忙,笑吟吟地讲:“陆先生何必这样,堂堂光华公司哪里在乎这点小数目呢?难道不是林小姐的身心愉快更重要吗?”
陆凌桓敲一敲桌子:“任老板这是打算吃定我了?”不等任君柏再说什么,伸手在叫人铃上一按,门外的秘书应声而入。陆凌桓对任君柏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请任先生出去,告诉他我们法庭见。”
任君柏本来以为陆凌桓喜欢林嫮生,为了叫她脱身自然愿意一掷千金,何况依照光华公司的规模和财力,几千大洋并不是大数目。收了陆凌桓的钱之后,另外选个女演员把林嫮生的戏份再拍一遍,反正现在还没有剪辑,这样的结果可以讲是皆大欢喜,没想到陆凌桓的耐心这样不足,竟然没说几句就下了逐客令,倒是叫任君柏有些捉摸不定:难道真的要上法庭?
如果真的上法庭的话,光华公司有自己长期雇佣的大律师不说,另外再请几个大律师组个律师团也是小意思,这方面自己明显是要吃亏的。再说外面的舆论,他陆凌桓当时能作弄许艳晴,又怎么不能作弄他,还不把他从前的风流韵事兜底翻一遍?
更何况一上法庭,自然不是两三天就能解决的问题,少说也要拖几个月,耽搁的可都是钱。任君柏想到这里,就回过头来同陆凌桓说:“陆先生,您何必这样性急呢?林小姐要和平解约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啊,我们再谈谈,您看怎么样?”
陆凌桓这才摆一摆手,秘书退了出去。任君柏松了口气,拉一拉身上的西装又坐到了陆凌桓对面,这次也不装模作样了,解开了西装前扣子,一只手臂搁在陆凌桓的书桌上,身体前倾着讲:“陆先生,既然你是个有决断的人,那么给我句老实话,您觉得林小姐的合约值多少钱?或者我讲更明白些,在陆先生心里林小姐的身心愉快值多少钱?”
陆凌桓笑了笑,反问任君柏:“任先生的意思是我数目给少了,就是不在乎嫮生的身心愉快了?那么任先生也痛快一下,告诉我个数目,我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也只好和任先生法庭见了。至于嫮生,她是个明理的,不会因为我不肯叫你讹诈就不愉快的。”
任君柏咬牙看着陆凌桓,等了几分钟终于报了个数字,比一开始开的价降了一半有余,这个数字已经是仅能保本的数目了,所以任君柏是咬牙切齿地说:“陆先生现在就开出支票的话,可以派人跟着我立刻去取胶片,可以保证一盘不拉。”
陆凌桓看了会任君柏,又按下了叫人铃,秘书应声而入:“陆先生。”陆凌桓吩咐他:“请岳律师过来起草解约文书。”秘书答应了声又退了出去。
连律师都叫了来等着,分明是对和平解约势在必得,不到万不得已不想上法庭的,还能做出一副不在意上法庭的样子,逼得他退让到极限,这个陆凌桓年纪轻轻倒是稳健辣手的,任君柏对陆凌桓看了一回,终于挑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