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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真在出征之前,曾见过卞夫人。
卞夫人那日穿了较为沉稳的灰绛色衣裙,她本是在院子里散步,见到来去匆匆的曹真,便把他唤了过来。
因着曹操对这个养子很是看重,曹真兄妹也没有母亲,卞夫人待他们就极为亲切。况且有曹真和曹丕交好这一层关系在,曹真也很尊敬卞夫人,偶尔在司空府里碰到,还能熟稔地闲聊几句。
“子丹对任氏可有了解?”卞夫人轻叹一声,看着园中的胭脂色浓的花蕊群芳,微眯了眯眼睛。
曹真跟在她身后,慢步陪着,他一听卞夫人问起任昭容,心中不由得微微一喜:卞夫人终究是曹丕的母亲,她再喜爱曹彰和曹植,也是不忘记关心曹丕的。
“任氏……”但曹真一想到这个人,心里就止不住地犯难。他没有见过任昭容,曹丕也很少愿意跟人提起她。郭奕见过她几次,但他不是个嘴碎的人;夏侯兄弟与她的关系应当不错,起初说到她时,还赞不绝口,到了后来,他们怕曹丕多想,渐渐也闭口不谈;还有一个曹卉,提起“任氏”二字,就满脸的不痛快。
曹真琢磨了半天,终于确信任昭容八成不是个好相与的,不然卞夫人也不会迟迟不认她做儿媳。况且,他还听说任昭容是丁夫人的外甥女,想一想有关曹操和丁夫人夫妻不睦的传言,料定任昭容是个“小丁夫人”。
于是,曹真老实坦白地回答:“我也不知任氏如何,只觉得她与子桓终归走不到一起的。您也莫担心,子桓现在只是认死理,待他遇上个美丽的女子,估计就记不起任氏是谁了。”
“如此,这一点倒随了他父亲。”卞夫人长叹一声,眉头深锁,一双杏目中满是忧愁与不安,她道:“我听闻,袁绍有个容色倾城的儿媳妇,姓甄,子丹听说过否?”
曹真一愣,思绪在脑中迅速转了几个弯之后,他急忙回道:“这是哪里的谣言?我不曾听说!是府上的下人说给您解闷的吧!”
“也对,我知道的总不比你们多。”卞夫人侧头看了看曹真,目光慈和,笑容欣慰。
曹真打着哈哈,迅速结束了这个有关甄氏的话题,可他却一直将此事放在心上。
以至于出征的途中,他还在想。
卞夫人以往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同他说这么多话。
曹真本以为自己还有许多时间想想清楚,但奈何曹操攻破邺城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还要快,好像真迫不及待地进城见美人似的,短短数月,不止邺城,还有大半个冀州,也规划到曹操的版图之内。
原本占有邺城的,是袁绍最受宠、也是最年幼的儿子袁尚。他被曹军击溃之后,与兄长袁熙一起逃到了幽州。他们的军队也损失大半,除去投降的,仅有少数死忠跟随他们逃走,以图东山再起之机。
不过,袁熙袁尚兄弟将城中的百姓,和他们的亲属家人彻底地抛离了。其中就包括他们的母亲、袁绍正妻刘氏,和他们的妻子及姊妹。
曹操一早就派了曹丕曹真前去包围邺城,待袁尚战败之后,即可入城清点。如此,袁尚被曹丕断了后路,只能痛舍家小,仓惶北上。
破城时,是当日的黄昏,残阳如血,归鸦满天。曹丕与曹真走在最后进城,甫一入城时,这座河北地界最大的都城安静无比,家家闭户,仿佛是座空城。
“哈,他们怕得都不敢出来了。”曹真遛着马四下逛了逛,又很快奔回曹丕面前,道:“我打听好了,袁绍的老宅在城北,我们从这过去慢慢走,还要小半个时辰。”
曹丕勒马立在原地,淡淡地扫了一眼周边,道:“先派一队人过去守着,邺城已被我们守住,无需心急,莫惊扰了百姓。”
冀州一带的人民广受袁氏恩惠已久,他们对袁家俯首称臣,也换得了长期的温饱。其中又有当地的世家大族们,与袁氏联合成一线,如今袁氏虽然走到了末路之时,但冀州的民心却不容易安抚。
曹真懂得这点,他指挥了几队人马,先往袁氏的府邸开进,他和曹丕则跟在后面,不急不缓地巡视城内概况。
果然,他们策马走到袁氏的府邸时,残阳又西斜几许。余晖耀眼,距袁府还有几十米的地方,曹丕眯了眯狭目,他看了府门前把守的士兵一眼,回头皱眉问向身后的曹真:“你派了些什么人进去?”
“这……”曹真沉吟半晌,犹疑道:“许是从高览那里招降招过来的两队人马,怎么……”
他话未说完,曹丕已经一人一骑向袁府奔了过去。
官渡之战虽是一两年前的事,但用于训练降兵的时日还尚短。曹操在火烧乌巢那夜招收了数万降将,后来他将这批人都交给夏侯惇操练。这回攻打袁尚,曹操依旧将自己的主力军带在身边,其余的兵力便分给了曹丕,命他守好邺城。
乌巢那夜,袁绍的兵卒一个一个投降得极为干脆,此刻他们成了占领邺城的曹军,倒不会干出借机反水的蠢事。
对于他们,曹丕心中仍保留了一份猜疑。他下了马后,一路穿过中厅,走向袁府最“热闹”的后院,碰到他的士兵都不敢噤声,一个个目送他负手走近女眷所居住的内院。
不为别的,只为这里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夹杂着男人们嘈杂的粗叫声,听得曹丕眉头直皱。
有几个站在内院的士兵见了他,持戟的手一紧。
此时,曹丕已知房中发生了何时,他眼底墨色一黯,紧抿着唇上前,将大门一脚踹开了来。
“哐”的一声,屋内混乱的拉扯瞬间停下,一片吵闹回归寂静,故而曹丕低沉冷淡的话语在众人耳中听来,格外清晰:“把他们都给我拖下去,军法处置。”
闻言,原本站在院里的士兵们,全都不约而同地上前,默不作声地将屋里三五个呆若木鸡的男人拖了出去。
曹丕四下一扫,目测袁绍家里所有的女眷都在这了。有几个衣衫不整的,也有几个一脸泪痕的,她们个个敢怒不敢言,几乎全都看向站在门口,遮挡了刺眼阳光的曹丕。
他背光而立,房中又没有点灯,冷峻的面容之上笼着一片黑影,看不真切,只有他的眼神寒意彻骨,清楚可见。许多女子都不敢再看,生怕他给她们带来下一场浩劫。
泛红的霞光透过窗户,扫射进屋内,映得一个个被夫婿、兄长抛弃的女子楚楚可怜。其中有一个年纪最大的中年女子,还能强作镇定。她似乎才年过三十,保养得当,眼角也少有皱纹,姿色仍在,风韵犹存。
想必她就是刘氏。
方才有胆大的士兵作乱,刘氏拿出了所有的胆气与威严,都震慑不住几个起了邪念的男人。不仅如此,他们还调笑她。不过,吃亏的最多的却不是她,刘氏目光一偏,看向了坐在床角的女子。
自曹丕入门起,刘氏便端正了坐姿,找回仪态,以诸侯夫人的端庄姿态,应对曹丕。曹丕第一眼留意到的,也是刘氏。
此刻刘氏视线一偏,曹丕也移了移目光,淡淡的看向床角里低着头的婀娜女子。
那女子似乎是最先被几个士兵看上的,她身上的丁香色襦裙已被扯坏,好在曹丕来得及时,那女子还没有被占去什么便宜。
刚收编不足两年的降兵,总不比曹操麾下的主力军队军纪严明,无论那几个人是一时起了色心也好,怀着报复昔日主母的心思也罢,曹丕心底一阵烦躁,也庆幸自己处理及时。
不然曹操定能重责他带兵不力,有疏军纪。
面对一众心有余悸,惴惴不安的女眷,曹丕更加心烦气躁,无心搭理,他本欲走后,命人将她们严加看管了事,不料自己随意一瞥,因为床边那一角浅紫色的襦裙定住了脚步。
他忽然记起少时为郭照试穿过的那条烟紫色的裙子,不知被她丢掉哪里去了。他在她房中翻箱倒柜找了许久,只找到一把木梳子。
曹丕抿着薄唇,丝毫没留意自己的目光已落在那裙子上许久了,他不出声,屋里也没人出声。
片刻过后,上座的刘氏不露声色地瞄了曹丕一眼,又瞄了瞄床角里低着头的女子,缓缓开口道:“曹公子既然远道而来,不妨在府上住下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弯着唇角,仿佛曹丕是来她家作客似的,丝毫不知她们现在的处境。
也亏刘氏已为人案板上的鱼肉,还能维系自己袁氏主母的架子。
曹丕面无表情,不置可否。
刘氏见他这般惜字如金的德性,除了暗自咬牙,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忽地,她又扬起一抹笑,向坐在床边、穿着紫裙的女子柔声唤道:“甄氏,你过来。”
甄氏闻声,纤弱的身形微微一动,她微微抬起头,露出肤色凝白的下巴;发髻全都松散地落到了肩上,钗也掉了许多只;她方才慌乱间理好的衣裙有些皱了,却毫不影响美观,像一幅画中的美人,一步一步地向刘氏身边走去。
“曹公子刚来府上,有诸多不便,你记得去悉心招待他,知晓了?”刘氏噙着笑意,目光一斜,直直看向身段柔美的佳人。
刘氏目光里的恩威并施之意令曹丕皱眉。
甄氏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
“……是。”
“不必。”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妥协,一个拒绝。曹丕干硬的回绝令刘氏的笑意凝结,甄氏闻声侧过身,略微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愤怒,也没有惧怕,只有平静。
她的五官像是画工笔下勾勒出来的,一笔一划都恰到好处,完美的线条极尽柔和,弯弯的黛眉与含烟般的双眸,即使不露喜怒,也自带风情。但这样的美人,又全然不像个柔弱的女子,她眉眼间暗藏的坚韧,与她柔美的面容两相对比,形成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晚来的曹真一进门,目睹这一幕,脚下就是一顿。
他目露欣赏之意,将甄氏从头到脚看了三四遍,而她则安静的像只艺术品雕塑,任人欣赏。
比起刘氏,她的镇定自若才令曹真有些佩服。
“子桓,这个其实可以收下。”他轻咳一声,凑近曹丕,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不料曹丕毫不给他面子,直言道:“我说不必。”
霎时间,一屋子的女眷全都看着曹真,什么样儿的眼神都有,使得他心有尴尬,又得强作凶煞。
曹丕斜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喜欢,就自己留着。不过我奉劝你,最好先等等父亲如何说。”
说罢,他转身大步地离去了,曹真看着他绝决的背影,气得干瞪眼。
曹丕冰冷了一句话,让屋里的女眷全都打了个寒颤,他提醒了她们,自己的命运已经全权交在了曹操手上。
刘氏阴沉着脸,眼底尽是愤愤之色。她何尝听不出曹丕的话外音——她找错了人,曹操才是她要竭心尽力讨好的对象,而他坐不了主。
甄氏漠然地低头看了刘氏一眼,没有出声。
曹丕走了,曹真对这一屋子女人也没了兴趣。不过他在临走时,又若有所思地看了甄氏一眼。
的确风姿绝代,令人见之忘俗。
他们进了邺城,夜里有了宽厚软和的大床,软枕锦被,曹真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想了一夜说辞,最后实在憋得难受,忍不住起床出了门,在院子里四下晃悠。
曹丕的房间离他的不远,他走了没两步,就发现曹丕房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
他没犹豫,直接上前敲门而入。
“吓!”曹真堂堂七尺男儿,长得五大三粗,一进门却被吓得丢了三魂六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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