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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阳条件反射的将面具和匕首藏在身后,回过头去。北千秋散着长发弓着背,就跟个魂儿似的晃荡出来,两只光着的脚趿着软底绣鞋,披着深红色的外衣,扶着门框吸了吸鼻子,手里提着灯。
他连忙合上暗橱,一只手里随便拿了一本书,站起身来。左阳本想撒谎说自己过来找书看,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藏在背后的那只手沉甸甸的拎着冰凉粗糙的面具,他开了开口却没发出声音。
北千秋拎着灯,摇摇摆摆走进来,一只手托着脸颊,两眼眯着,她卸了妆容看起来懒散又可爱,年纪也并不像是比他大几岁的样子,声音闷闷道:“大半夜的,你不在自个儿屋里呆着,现在天儿多冷了……”
她走近了,才看到左阳手里拎着她珍藏的画册,人数庞大,姿势惊奇,构图直白,北千秋惊了一下,连忙说道:“你说你是不是入门太快了点,不过……是我不该打扰你,呃,我还是回去自个儿倒水喝吧。”
北千秋转身,左阳看着她瘦小纤瘦的背影,陡然就像是喉咙被打开一般,他自个儿也有些听着陌生的嗓音从他口中说出话来:“你的身份是不是太多了些,我以为你只不过是习惯性对着朝臣一张脸,回了兴熏殿以后更放松些,却没想到你还有另一张脸。”
她愣了一下,回过头来,却看着左阳伸手将青铜面具放在他自己面前,声音从面具后传来:“阿北看我现在是不是也很有杀手的样子。”
那张面具在这二人身边的两盏油灯照亮下,上头凝结的血污有着油腻的反光。北千秋面上表情凝固了,她不知所措震在原地,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好像无法再说什么了。左阳拿下面具,露出他半张脸来,脸上的表情平静,可眼中却透露出许多情绪来,失声问道:“原来你也擅长杀人?原来也是皇权的刽子手?会不会下一个是左家人被杀!若是下一个要让你杀死的是我的爹娘,你会如何!”
他问到最后,几乎是在吼,抬手将面具狠狠掷在地上,一脚踏去,惊人的脆响,碎成了几片。北千秋看着那面具,过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在激动什么呢,觉得我的样子和你认知的不一样,觉得被欺骗了?”
左阳几乎是整个人朝她冲过去,北千秋被他突如其来撞了一下,油灯松手落到地上,一声钝响,左阳将她扑倒在书房的地毯上,北千秋后脑勺磕在地上,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
旁的少年总是因为些小事而激动生气,左阳甚少表露的激动,如今却红着眼眶,手里挂满血污的匕首颤抖的架在她脸边,北千秋看他这般激动,心里头也是如同心虚做错事般的一抖。
“我只是不肯信!旁人都愿意骗我,我总是看不透人,可我以为我跟你很熟悉了!”左阳整个人都在哆嗦,他这会儿倒是手劲儿极大,北千秋被他抵着下巴,有些狼狈的倒在地上。他咬牙道:“在我眼里,这天底下我遇见过最有人味儿的人就是你了!”
她其实跟他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北千秋刀子嘴豆腐心,话说的难听,却时常在看不见的地方扶别人一把,嘴上说着要睚眦必报,但旁人伤害了她,她倒不是很在意,只有对方肆意了,才会还击打到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左阳甚至是看着她行事的风格,心里头有些憧憬着,有些想要去模仿着。可他以为最有人味儿的那个人,却是长安城这半年来谈之色变的杀手。
北千秋心里头一震。从来也没有人说过她会有人味儿,毕竟她觉得她自己挺不是个东西的,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也可能是你想错了,快起来,你这么沉,老娘让你压得翔都要出来了。”
左阳这几年窜个子很快,已经比她高了将近一个头,却死不肯撒手,看她被发现后反而也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更是恼怒。
“所以你想让我怎样,或者你想把我怎样。”北千秋索性摊开手来,她穿着睡觉的单衣,衣带本就系的松散,如今全都皱的不像样子,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歧义,可左阳却没感觉出来。北千秋想要装作淡然无谓的叹口气,却如何都做不出来样子,只说道:“你失望了,认错了人所以怎样,还不如学精点来得好。”
左阳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幼稚,可心里头仍是失望与苦闷,涌出来倒成了难受:“你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了他们——”
“我自然无冤无仇。我这里只有这一个青铜面具,今日你砸碎了,我也可以不去。明日依然会有带着青铜面具的人在长安城杀人。你要不就习惯这种事,要不然就变得愈发强大,杀了那个根源上的人。”北千秋撑着身子起来,推了他一把,她平日很少显露武功,这时候倒是看得出来手上有一般女子不可能有的巧劲儿,将左阳推坐在地上。
左阳有些颓然,发现憧憬的人做了自己不能想象的事情,总是要这样子的。
北千秋扶了扶要从肩上滑下来的衣服,低声道:“你有空在这儿担心会不会杀到你爹娘头上,不如早日强大起来,将一家人都能庇护好了,有朝一日跟我为敌也能弄死我。”
左阳望着她,喃喃道:“我怎可能与你为敌呢……”
他这话一说,倒是北千秋愣了一下,实际上左阳家里头的关系,应该和她是没那么好的关系。左阳与她倒是整日相伴,他什么都会做,北千秋也知道聪明又算是明辨是非,不会被些乱七八糟的权势生存理论搞的乌烟瘴气,便大部分的事都交由他去做,却没想到他竟也很信任她。
这般被人相信,倒让她很惶然了。她木楞楞的站在门口,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也是没心的。”她说完就快步往里屋走去,裹紧被冬风吹透的单衣,也不知是冷是惊,跑回了床上。
左阳看着地上碎裂的面具,以及他手里那柄匕首,呆呆的站了半天,才拿起来抱在怀里,投进后院不大用的那个老水井里,听着落入水中的声音,才心里半天也缓不过劲儿来的回到小厨房点起来油灯,映的一室暖光的厨房内煮了水,加了往日北千秋几乎离不开的槐花蜜。
拿着蜂蜜水的杯子,推门走近她屋里,穿过几层帷幔帐帘,走到她床前,看着北千秋背过去装睡的身影,将杯子递了出去:“喏……你要的热水。”
北千秋后背僵了一下,转瞬掀开被子爬起来,几乎是夺过他手里的蜂蜜水,想要一饮而尽,喝了半口的就烫的几乎没把杯子掷出去,有些恼羞成怒:“你怎么弄这么烫。”
“平日里你不都要喝烫的,说热了才舒服,谁想着你要往嘴里灌。”左阳看她又是一副半分淡定都没有的不靠谱样子,忽然觉得她似乎也被指责的有些慌了。
她说她是没心的,怎么可能。
何荣儿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她小姑娘走路不太稳当,可北千秋似乎却看出来了她的脚受了伤,要人拿药来,兴熏殿里头仅剩的几个婆子去给何荣儿上药的时候,才说她脚后跟生了冻疮,都要烂了,却一路强撑着走过来,北千秋没多说,没去看她,拿的药却是最好的。
她倒是真的没少干过这种事儿,北千秋有一种从底层人里头走出来的感觉,宫人与她关系都十分活络,走在外头,也是几乎每个太监宫女见了她都先是规矩行礼,又热心打招呼问候,叫一声何姑姑。
今朝宫规不算太严格,她很少有在宫内活动不开手脚的时候,似乎是照拂过许多人,基本只要开口,各个宫里大小的宫人都会帮她一把,将嘴里的信跟她通报一声,说是太后在宫内控着面子,可底下每个老少宫女太监,几乎都跟北千秋有些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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