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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哥,你知道你老家是哪里的吗?我小时候呀,曾听家中老娘提起过。她的家乡在南康一个靠海边的地界,好像叫做什么东瓯,还是叫什么的,年头太久,我也记不大清了。后来呢,她是跟着我的外祖父,居家搬来北燕做些小生意糊口,这才在北燕乐安亭扎了根的……”
正哑着嗓子说话的人,是一位刚刚逃出火海的老石匠。此时东海关东城门外散落的这一千余‘幸运儿’,如同被抽出了骨头一般,全都瘫软在了护城河的岸边上。没有人大声呼喊,也没有人起身逃离;这些人或平躺在地上,或背靠着什么东西,胸部却都一上一下地不停拉着‘风箱’。
而这个老石匠如今正在对着身边的一位俯面朝下、正趴在地上的老头说着闲话,即便对方未答一言,这位正在享受劫后余生的老石匠,也浑不在意地继续说着:
“据说东瓯那个地界啊,有一种很好吃的瓜,当地人都叫它寒瓜。我老娘说,那玩意儿长得就像冬瓜似得,有一层绿色的外皮,但是瓜瓤却是红色的;一口咬下去,满嘴都是鲜甜的汁水,解渴极了。据我老娘说在人家东瓯当地啊,这种寒瓜都会放在水井之中贮藏,等到想吃的时候呢,再把它拉出井口抱回家去。一刀当中切开,那脆响好听极了……我今年啊,已经五十有二了,也不知这辈子到底能不能吃上一回寒瓜,也不知那瓜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的……”
这位死里逃生的老石匠,就这样靠着被大火熏得滚烫的东海关城墙,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老泪横流。他原本就是个住在乐安亭的普通石匠,平日里帮富人雕雕珠宝玉石、帮穷人修修房屋院墙,生活过的算不上多么富贵,但一家老小也不愁吃喝。可自打老侯爷郭兴死后,自己便被当地衙门强征入伍,发配到了这东海关前线,每日里做一些修整城防的差事。虽然工作有些辛苦,但好歹能换来家中男丁不用再被‘捉丁’。以自己这个风烛残年的老朽,能替换家中年轻的儿子,这笔买卖也还算过得去。
可是今夜这一遭,也不知是军中哪位老爷触怒了那位叫什么‘火石之灵’的天神老爷,竟然降下了这满城扑不灭的‘神火’,把东海关中整整二十万人,全都烧了一个灰飞烟灭。就剩下这一千余人,还是仰仗着梁大人这个难得的‘好官’,才逃得了一条活命。
这位已经死过一次的老石匠,此时脑中什么都去不想。唯一想的就是能不能在有生之年,能亲口尝一尝老母亲口中所说、那种冰凉解渴、汁水甜美的寒瓜到底是个什么滋味。
就在老石匠背靠着东海关那‘温暖’的城墙,羡慕着东瓯百姓有福气的时候,由打东边官道之上,亮起了点点火光。
此时原本还是一片墨色的天空,已经隐隐有了些转亮的趋势,根据他的经验,算算如今的季节,再加上现在此时的时辰,一起判断,如今应该正处于丑寅交替之间。他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茫然地环视了四周,发现顺着这护城河的两岸,正横七竖八地躺着那一千余幸运儿,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东面的点点火光。看来这一千余人都还在沉浸在东海关的悲剧之中,一时半刻根本醒不过来……老石匠看了看眼前这般景象,只觉得这一千余人,与城中的‘焦炭’也差不了许多了。
老石匠顾不上两条酸胀软绵的大腿,顺手捡起路边不知哪来的一截木棍当做拐杖,跌跌撞撞地捋顺着岸边端详起所有人来。
终于,他在护城河边看见了两位靠在一起、正闭眼打盹的士卒。
“二位军爷,二位军爷!醒醒,东面有亮光,好像来人了……”
这位劳累过度的老石匠已经弯不下腰了,只能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拨动了两下这两位身穿铠甲的平北军卒。
这二位正是最先爬出城门甬道,接应其他人转移的矮壮军卒。还是年长一些的最先醒来,他用尽浑身力气挑开了半截眼皮,看见拨动自己的人是一个老头,嘴里便含糊不清地问着“什么?再说一遍……”之后,便又闭上了双眼。
“东面好像来人了……”
这位勉强搭话的平北军听过石匠的话,也并没有什么反应,仍然还是紧闭着双眼,却把嘴角翘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来:
“来就来吧,您老回头看看这些人,个顶个都是不吃不喝累了一夜的,谁身上还有力气站起来迎敌的?况且我们此时除了身上这身破衣裳,手里连一件像样的家伙都没有,还怎么与敌人厮杀呀?难不成用您老手中那根木棍迎敌吗?”
老石匠听了他这话,既带着些不解,又带着些气愤。他不知道这些人都怎么了,明明刚才还在同心协力之下、顶着神灵亲自降下的天火,硬生生从身后那座人间炼狱里逃了出来;可在大家逃出生天以后,怎么反倒都变得这般惫懒呢?
老石匠愤怒地用手中拐棍杵了地面两下,发出了清脆的‘咚、咚’两道声响:
“我说军爷,小老儿也没有让您上前与敌人厮杀意思啊!可您看那火光的方向,分明就是冲着东海关来的!梁大人拼了一条老命不要,才给咱们夺回来的一条生路,哪能就这么糟践了呢?趁现在那些人离得还很远,咱们不如早作打算,先找个地方躲上一躲;据小老儿想,等他们办完了自己要办的事,肯定就会离开了,到时候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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