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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芙慢慢地吁出了一口长气。料他不会主动在老夫人面前提及自己来过慈恩寺,又想到今早母亲去了那边,到了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回了,急于想知道结果,便转身,匆匆往前殿拾路而去。
甄耀庭正在那里晃荡着,左顾右盼,忽见嘉芙带着檀香回了,眼睛一亮,迎了上去:“怎样,可见着老夫人了?可是让我去拜见一番?”
嘉芙摇头:“老夫人睡了,不便打扰,我也没见着。娘想必要回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甄耀庭大失所望,实在不想就这么走了,道:“妹妹你饿了吧,我叫和尚准备素斋去,咱们吃完了,再走也不迟……”
嘉芙已朝外去了:“哥哥你自己吃吧,我先回了。”
甄耀庭望着妹妹朝着山门去的背影,回头看一眼身后,顿了顿脚,无奈跟了上来,兄妹二人进城,回到了家,一问,孟夫人果然早就回来了,此刻人在房里。嘉芙顾不得换衣,忙忙地找了过去,还没到,恰好见刘嬷嬷从游廊上走来,脸色瞧着不大好,便停了下来。
刘嬷嬷抬眼,见兄妹回了,忙走了过来。
“嬷嬷,亲事说的如何?何时定亲,何时过门?”
刘嬷嬷今早和孟夫人一道过去的,故甄耀庭开口就问。
刘嬷嬷欲言又止,叹了口气。
嘉芙便猜到了,压下心底涌出的一阵激动,急忙拉她进了自己的屋,盘问了起来,很快就知道了经过。
原来今早,孟夫人到了国公府,发现宋夫人也在,开口不是议亲,竟拿嘉芙来了后,全哥便生病的巧合来说事,言下之意,就是嘉芙命硬,恐怕日后有克子之嫌,自己女儿已经没了,只留下这么一点骨血,如何能放的下心。孟夫人脾气再好,再肯委曲求全,听宋夫人当着自己的面竟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还忍的下去?就回了一句,说自己女儿八字先前已经被裴家要去过的,合的极好,何来的命硬克子之说?宋夫人便不咸不淡地说,听说先前有些人家,为了借婚事攀上高枝儿,拿假八字出来给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
她说话的时候,一旁辛夫人始终一言不发。
孟夫人便忍气,问辛夫人,她到底是什么个意思,叫她给句话。辛夫人便道,自己也是为难,因全哥的病,确实来的没头没脑,先前一直都是好好的,让孟夫人不要着急,先回去,自己再拿嘉芙八字好好请高人看一看,别的,等过些时候再说。孟夫人当场便起身,出了国公府。
刘嬷嬷讲完了经过,愤愤不平:“也太欺负人了!谁家孩子没个头疼脑热的?就他们家的金贵,居然怪到小娘子你的头上!我见夫人气的脸都白了,回来就进了房,晌午都没吃过一口饭。”
嘉芙过去,推门而入,见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还是早上出门前特意换上的那身衣裳,一手攥着帕子,一手撑着额头,背影一动不动,想到母亲性子一向柔弱,原本满怀希望过去,却这样回来,心里五味杂陈,走了过去,从后抱住母亲的肩,道:“娘,全是我的不好,连累你受气了。”
孟夫人刚从国公府回来的时候,气的手都还是发抖的,这会儿才缓了回来,拭了拭眼角,转过声,见女儿一双美眸望着自己,眸光满含愧疚,心里又一阵发堵,将嘉芙搂住,道:“我受气倒无妨。我是听她们这么诋毁你,我又没办法,我这个做娘的,心里实在是……”
她的眼圈又红了。
嘉芙抬手替她擦眼睛。
“娘,我一点儿也不难过,你也别难过了。我从前不知道,如今越和那边来往,我便越不想嫁去他们家。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不在乎。只是你不要气坏了身子。”
孟夫人只觉女儿懂事肯体谅自己,心里更是难过,道:“罢了,只怪咱们时运不济,正好过来就遇到全哥出事儿,亲议不成就罢了,还凭空往你身上泼污水。我叫人给你祖母传个信吧,过两天收拾收拾,咱们准备回泉州……”
“夫人!裴家世子来了!说求见夫人。”
门外忽传来刘嬷嬷的声音。
孟夫人一愣,和女儿对视一眼,嘀咕道:“他这会儿又来做什么?”飞快拭了拭眼角,叫刘嬷嬷先将人请进来,自己到镜前,往脸上扑了些粉,看不出异样了,转身道:“阿芙,你且回房。娘去瞧瞧,他来做什么。”说着出去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解决了半路杀出来的裴右安,才回个家,把母亲安抚了下来,裴修祉就又来了。
嘉芙刚下去的心,又悬了上来,怎会真的回自己房里等着,片刻后悄悄来到客堂,藏身在窗外,朝里看了一眼,见裴修祉坐在母亲斜对面的一张椅上,正说着话,道:“姨妈,我一听到这事,立马就赶了过来,我知道姨妈你今日受了气,求姨妈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全哥的那点事,怎会和芙妹有关?我母亲本也没这样的想法,你也知道的,她对芙妹极是喜爱,一心盼着她能早日过门的,全是宋家那婆子从中作梗。她是巴不得我再不要娶妻,这才从中作梗,姨妈你若是就此冷了心,岂不是中了她的下怀?”
孟夫人因今日事,连带着对裴修祉也有些不满了,勉强道:“世子,不是我这边要冷了心,实是你那边生事在先。嫁娶之事,讲究的是门当户对,两厢情愿。我们两家议婚,原本就门不当户不对,是我甄家高攀的,如今连那样的话都说出来了,这亲还怎么做的成?我们甄家虽门户低微,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也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你母亲那边这样的态度,你在我这里再说什么,也是没用。”
裴修祉自那日见过嘉芙,便日思夜想,心中爱极,眼见宋家那边作梗,自己母亲听信,孟夫人这边看着也萌生退意,心中焦急,竟从椅子上起来,几步到了孟夫人跟前,单膝跪在了地上,道:“姨妈,求你看在我的面上,再等等!我对芙妹一片真心,日月可鉴!只要我娶了她,我必定会待她好一辈子的!姨妈你体谅我,容我几天,等我回去和我母亲好好说,我母亲定会听我的,若你就这么冷了心走了,叫我怎么办?”
孟夫人没想裴修祉竟向自己下跪恳求,吓了一跳,忙扶他起来,裴修祉却不肯起身,依旧跪在那里,只道:“姨妈你若不可怜我,我便不起。”
嘉芙看的双手紧紧捏起,见母亲似乎左右为难,看起来竟有些被他给说动了的样子,恨不得自己冲进去当场给拒了,正着急时,只听一声大吼:“欺人太甚了!当我甄家人都死光了吗?”话音未落,“咣当”一声,门被人一脚踹开,嘉芙望去,见哥哥甄耀庭闯了进来,噔噔噔地冲到裴修祉面前,怒道:“我妹妹不嫁了!实在没人要,我养她一辈子,也不要她去你们家受这样的气!你快走!”
孟夫人见儿子两眼瞪的滚圆,额头青筋直跳,忙叱骂:“你来做什么?出去!这里没你的事!”
裴修祉从地上起来,心里恼他无礼,只是为了嘉芙,勉强忍住了,维持着平日风度,微笑道:“是二弟啊,二弟消消气,确实是我那边不好,我过来,原本特意就是为了向姨妈赔不是的。”
甄家是泉州数一数二的大富,与州府关系经营的也好,甄耀庭出去了就是大爷,无人不奉承,一向混惯了的,方得知母亲去国公府议亲的经过,怒火中烧,怎还忍得住,径直就闯了进来。见裴修祉一脸的笑,并不买账,抡眉竖目地道:“我妹妹好好一个姑娘家,被你们这么污蔑,泼了一身脏水,你倒是给她一个交代?”
裴修祉脸色渐渐难看,不再说话,孟夫人高声叫张大进来,把发浑的儿子强行给拖了出去,一阵乱哄哄后,按捺下心中纷乱,转向裴修祉,道:“我今日心里乱,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容我再想想。”
裴修祉知道自己再留也没用了,临走前,又再三地向孟夫人保证,说自己会说通自己母亲,被送出甄家大门,一路眉头紧锁地回了国公府,进了门,得知祖母从慈恩寺回来了,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便往北屋去了。
……
裴右安送祖母回来,安置妥,回了自己这趟回来暂时落脚的旧居,没片刻,一个丫头过来,说老夫人请他过去,裴右安又去了,见裴修祉也在里头,叫了声自己大哥,便点了点头,唤了声“二弟”,转向老夫人道:“祖母叫我,可是有事?”
裴老夫人道:“你侄儿这两回的病,来的是有些没头没脑的,好在没大碍,今天已经活蹦乱跳了。但宋家那边却怪在了甄家女孩儿的头上,说什么命里犯冲,她来了,全哥便没得好。你娘糊涂,也是信了,事情闹的很没意思。我虽不会看相,但看那女孩儿,容颊光丰,落落大方,不像是会克人的。宋家那边胡说八道,应是想借机发难,拆了她和你二弟的姻缘。你既替全哥看了病,可知病症到底是因何而起?如何根治才好?”
裴右安望了眼裴修祉,见他朝自己投来两道热切目光,迟疑了下。
他从小以才名得到姑父天禧帝的青眼,憾先天体弱,故从小除习武健身之外,也开始学医,曾偶得一西域医经,经里详载不少古方,包括各种药材的功效、禁忌,内中有一味,便是被归为香料的冻龙脑。当时他颇感兴趣,特意找来冻龙脑加以验证,所以不但对它色香味了然于胸,也知此药性状,极少数人并不适用,接触会出现眼口肿胀,通体出疹等症,若误服,轻者心悸晕厥,严重甚至窒息死亡。
上天有所夺,便有所赐。他虽出世多病,以致于父亲舍“修”字排辈,为他单独取名“右安”,取“佑安”之意,但他不但天资过人,博识强记,且眼力嗅觉,都异于常人,极其灵敏。裴老夫人大寿的那个晚上,他连夜赶回,进屋后,在经过甄家那个表妹身前时,便闻出了她身上散发的冻龙脑的熏香气味,当时并不以为意,但等全哥发病,见到他的病状,再闻到全哥衣物上的残留香气,立刻便知道了原因。
当时之所以没有直接说明病因,是因为经过这个甄家表妹身前,被她那一声突如其来的“大表哥”给唤停了脚步,转头和她短暂对视的一刻,她令他印象深刻。
一开始他确实没认出她是谁,等见她脸庞羞红,显然因了自己的冷淡感到尴尬时,他才想了起来,眼前这少女,便是多年前那个曾数次来国公府走动的二房叔母孟氏的外甥女。
那时他已是少年,紫芝风流,名动京华,而她给他的全部印象,还是个没有褪尽婴儿肥的萝卜丁,皮肤奶白奶白,眼睛又圆又大,两只瞳仁像养在水里的冰晶葡萄,水汪汪的,剪着整齐刘海,乌黑头发分垂在两只小肩膀上,看见他就远远地躲,如此而已。却不料多年过去,这里又见,她已长成亭亭少女,容貌自然还是不错的,但令他印象深刻的,不是她仰着望他的那张脸蛋,而是她的一双眼睛。
当时她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眸子里流露出满是感激和信赖的欢喜之色,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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