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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洒汤,不漏水,稳稳当当。台下炸锅了。后台也炸了锅儿。只有月骞不动声色,一双失神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台上的月仙,咬紧了牙帮子。宅院里,掌声雷动,震撼屋瓦。侯天奎眯着双眼,浑身兴奋得直颤,差点没把憋在尿泡里的骚水拉在裤子上,嘴里嘟哝着:“好,好,好……”
月仙强作笑容向观者致了谢,一扭头匆匆退到了后台,“嗵”地一声跪到地上——是向祖师爷领罪了!那上了妆的面庞透着纸片儿一样的惨白,眼珠仿佛也凝住了。月骞本来满腔火气,准备等师弟下了台来得好好给他点颜色瞧瞧。但看到月仙的情状,他的嘴唇皮嗫嚅了一阵,慢慢地发出了细弱的声音:“月仙。师弟……起来吧,没你的错儿……”说完,竟流出了两行清泪。
看着这师兄弟的情状,大伙都隐隐地感到一股子难受,都劝月仙起来。阎老板跟着管事过来,阎老板说:“咱这吃戏饭的,能把人家伺候好喽就好。何况也是无奈之举,能随机应变,好能耐!不瞒大家伙儿,刚才还挂我一身冷汗呢!赶紧起来,还有一出戏爷们等着瞧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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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欢 第一回(4)
月仙抹了泪,又去换了妆。
月骞道:“受这窝囊气,真他妈不想演了!”
管事道:“别价呀,赶紧的!”然后又转头对大伙说,“都铆上点儿!”
月骞戴好髯口,悻悻道:“孙子哎!瞧好了,爷给你演一段……”说完,昂着头,踏步上场了!
《游龙戏凤》中,月骞扮正德帝朱厚照,月仙饰李凤姐。月骞果然铆上了,把正德帝演得栩栩如生,亦唱得满宫满调(16),神韵合融。月仙演的李凤姐,更是活画出了一个卖酒女儿,说白做功均非常灵活,唱工也婉转如意。眉眼间,传神阿睹,妙不可言,看得观者无不神驰。席间,侯将军大小便意双管齐下,再也憋不住了,急急寻盥洗室而去。待提着裤子回来,戏已过了大半,想叫“再演一回”又颇觉无理,只好作罢。
演完戏,领了赏,大伙将走出侯宅时,忽然过来两位警卫兵把月仙拦住了,说:“侯将军有请夏老板留下用餐。”
月仙不知如何是好,瞧瞧大家伙儿,看看阎老板和管事,又求救似的望望师兄月骞。月骞也愣住了。
还是阎老板机敏,心里已明白了三分,道:“这是将军爷瞧得起你,你就留下吧。”说完,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径自朝备好的马车去了。
月骞见此情形,回过神来,赶忙上前抱拳道:“对不住二位,赶明儿园子里还有戏,我和师弟得回去排去,烦请回谢侯将军的美意,改日再赴吧。”
卫兵对月骞摆摆手,挡着欲抽身的月仙,说:“将军已经在客厅里候着了,您请吧!”
月仙无奈地又瞥了瞥管事,管事也不是个脓包,臂膀耸了两耸,道:“唔,月仙也当去向侯将军告个谢,快去快回,别误了事就行。”接着,又转头对月骞说,“月骞,那什么……你就暂且等等你师弟,待会儿一块回吧。”说着,随大家伙儿出了侯府的宅门。
事已至此,月仙只好随卫兵领着,进了侯宅的内厅。侯天奎在雅室里早已等不及了,待月仙刚跨进门,便伸着双手迎上来,一双单眼皮的麻黄肿泡眼直勾勾地凝视着月仙,那肥脸子上横列的腮肉微微颤动着,厚厚的嘴唇皮向外翘起,笑眯眯地道:
“夏老板请坐!”
月仙坐下又立即站了起来,告谢的话刚要出口,侯天奎哈哈笑了一声重新把他按到座位上,摁住他的手背,做作而扭捏地夸道:“夏老板演得实在是太动人太优美太够味了……真是妙哉!那眉眼、那娇羞……使侯某大开眼界……顿生怜惜之意呀!”
月仙强作笑脸,憋着劲儿才把手抽回,坐在桌前有些不知所措。
侯天奎突然瞪眼朝候在一旁的佣人叫道:“还不快把菜都端上来,难道要留给猪吃不成?!”然后又朝月仙眯眼笑道,“夏老板坐在椅子上不舒服吗?”
不一会儿菜都上齐了,满满一桌全是难得一见的山珍海错。月仙以为还有别的客人,朝外面热闹的大厅瞅去,侯天奎柔声说:“就咱俩,夏老板看这些菜都还能用吗,不行的话我让下人倒掉重做。”月仙赶紧摆手,又勉强挤出了笑容。侯天奎端起面前的酒杯子来,昂着脑壳,眼望了月仙,嗓子干干地说道:
“夏老板,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咱们是天生有缘,侯某今天得遇佳人,心情畅快,干了这杯!”
月仙坐着不动,侯天奎举着杯子:
“夏老板不赏脸吗?”
月仙斜侧了身子,正色道:“夏某是唱戏的,为了保护嗓子向来滴酒不沾,还从未犯过规矩呢。”
侯天奎很深地呦了一声,不由得鼓起了两只眼珠子,透着不开味,道:“这喜庆之酒岂有不饮之理?”
说完,哈笑着站起来,突然把身一扭,不待月仙反应过来就强行将他拉入怀中:“这杯酒怎么着你都得喝喽!”不容分说,举过杯子就要往月仙嘴里灌,还淫腔淫调地道,“美人儿,喝了它……”说着,撅硬了脖子,试图亲他的脸。
浮世欢 第一回(5)
月仙这一惊非小,脸色刹时变青了,情急之下猛挥动手臂,将侯天奎掀了一趔趄不说,还差点连桌子也撞翻了,怒容满面地道:
“侯将军,您请自重!”
侯天奎撅腰扣腚,后腿一挺站稳了,接着抹了抹溅了一脸的酒水,往地上“呸”地啐了口痰:“小舅子的,一个臭唱戏的还怪牛的你!”甚至连嘴唇都搐动起来,干脆地有些颤抖,“什么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这梨园界,有哪个对我侯某人不识相的?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月仙恼羞成怒,气愤的嗓音挡也挡不住:“你身为将军,光天化日之下欺侮黎民百姓,你眼里有王法吗?!”
这一嗓子,尖锐嘹亮,把侯天奎震了一震,心想碰了一鼻子灰不说,还被一戏子训斥,顿时火了:“王法?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你别他妈不识抬举!”
月仙紧咬着牙齿,嘴唇兀自有些发抖,抖出两个字:“野——蛮!”
“好,夏老板越是生气,就越是显得美!”说着,紧绷着的脸子竟化开了,装腔作势的语气也陡地变得柔软而暧昧起来,“要说,连我那娘们儿都不及夏老板娇美哩……”
侯说着,正要动粗。恰在这时,陡然听到外面有人嚷叫起来,不一会儿竟撞进一个人来,月仙抬头一看正是师兄杜月骞,不禁喜出望外。侯天奎尚未缓过神,月骞已将两个拳头抵到鼻子下一拱,嗓音洪亮地道:“对不住侯爷,搅您雅兴了!不得已,明儿还得开工,我来叫师弟一块儿排戏(17)去,您改日再聚吧!”话刚说完,几个气势汹汹的卫兵也拥了进来,其中一个胆战心惊地道,“将军,他硬生生闯进来,拦他不住……”
没等侯天奎开口,月仙便忿忿地冷声道:“侯将军,夏某要排戏去了。”说罢,看了一眼月骞,“师哥,咱们走吧!”
侯天奎如鲠在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鼻子喷着粗气,怒火中烧地往桌子上踢了一脚,哗啦一下,杯盘碗碟丁零当啷地碎了一地。
两人逃到门外,跳上马车。刚坐稳,月仙眼圈儿一红,两行泪水兀自顺着脸盘儿直挂下来。月骞在一旁咬牙生气,额头上的几根青筋都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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