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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老爷子离开陆家后,直接动身去了依萍母女家。
陆依萍已经从傅文佩那听说了陆老爷子的决定。
而她最初的反应,却并非是开心和兴奋,而是一种从心底泛起的委屈和抗拒,有一小部分是为了她自己,但更多的,却是为了傅文佩这些年所受到的不公平待遇和冷落。
她哭着质问傅文佩,为什么会答应爸爸的这种要求,明明这么多年都是爸爸对不起她们,对她们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爸爸还可以这么若无其事,一脸理所当然地说来和她们一起生活?为什么妈妈会完全顺从地答应下来?
陆依萍不懂,也不答应。
直到傅文佩抱住她哭了,浑身流露出一种祈求的味道,陆依萍才明白,原来这些年来,妈妈是真的从来没有怪过爸爸,也是发自内心地想和爸爸生活在一起,或者说,这一天妈妈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如此,陆依萍自然不忍让妈妈伤怀,在陆老爷子再一次踏进她们母女的住处时,总算勉强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不过,后来她还是在和陆老爷子一次单独的谈话后,才真正对这件事释然。
其实陆依萍也和她的母亲傅文佩一样,从来没有真心怪过爸爸,确切地说,她对爸爸的怨,更多的是出自于爸爸对待她们母女和雪姨母子之间的不公平待遇。
好在,爸爸现在已经决定,从今往后要好好对待她们母女,陆依萍自然很快就原谅了陆老爷子。
至于福煦路那边的王雪琴和她的孩子们,陆依萍虽然在心底,偶尔也会生出一丝丝愧疚的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为终于报复到了雪姨,以及那些从前一直高高在上的兄弟姐妹而感到隐约的快意。
陆老爷子向来雷厉风行,既然已经决定搬出福煦路,他自然不可能委屈自己一直住在依萍母女那只能堪堪遮风挡雨的木屋里。
所以没过几天,他就重新买下了一处位于法租界另一头的洋房,带着依萍母女搬了进去。
经过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陆老爷子早就习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所以在搬了新家后,他干脆又重新聘请了一位厨子和一位司机。
经过之前和王雪琴针锋相对的那次争吵后,如果他再看不出来那边的几个佣人,都是王雪琴的人,那他这辈子还真是白活了。
而因为他原本的司机老张,和福煦路的厨娘张妈是夫妻关系,陆老爷子干脆也不再用老张,把他打发回了福煦路,让他干脆也和媳妇一样,去投靠王雪琴算了,免得他看着心烦。
至于新家里干杂活的帮佣,在傅文佩坚持要自己收拾屋子的情况下,陆老爷子便没有坚持再雇一个人。
傅文佩毕竟过惯了节俭的生活,就算搬了新家,身上也还穿着从旧房子里带来的打了不知多少补丁的旧旗袍。
同样的,依萍也几乎没有两件能拿得出手的衣服,虽然所有的裙子都还算干净,但也几乎全是不知浆洗了多少遍的发白衣物。
陆老爷子见此,难免又是带着她们母女重新去做了新衣服,买了新首饰,顺便给自己也又添了些新衣物。
那边陆老爷子和依萍母女的日子正开始得磕磕绊绊,这边福煦路的洋房里,陆家的几个孩子,状态也还是有些萎靡。
不过,因为怕自己如果整天苦着脸,会让妈妈也跟着心情抑郁,所以这些天里,陆如萍和陆梦萍反而变着花地哄王雪琴开心,倒让本来就完全不在意陆老爷子的王雪琴有些哭笑不得,却又不能把这些直接告诉这两个孩子,只能也跟着硬挺了几天,才慢慢表现出被几个孩子的心意感动,终于振作起来好好生活的模样。
如此,陆如萍和陆梦萍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妈妈不再因为爸爸的事情那么难过就好。
王雪琴见到两个女儿不再那么紧迫盯人,心底也难免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因为家里出了这种事,陆如萍和陆梦萍怕王雪琴整天在家胡思乱想,所以总劝着王雪琴多出去参加沙龙聚会散心。
正好王雪琴也打算找叶凛的妈妈叶夫人有些事,索性顺了两个女儿的心意,时不时出去与叶夫人和其他一些贵妇聚会。
陆家这件事,真说起来也算是家丑,不过因为陆老爷子和王雪琴都对这件事没有露出丝毫口风,家里对这件事知情的孩子也全都三缄其口,外面自然没有传出什么让人听着不舒服的闲话。
王雪琴想要与叶夫人商谈的事情,除了两个孩子的婚事外,还把她在陆尓豪婚后,打算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搬去香港的事情,给叶夫人透了些口风,并且把国内的局势也就着闲聊的功夫,一点点科普给了叶夫人。
说实话,对于快要嫁人的如萍,王雪琴心底十分不舍。
而且从明年开始,国内确实会因为战争的到来而变得动荡不堪,如果可以,王雪琴自然希望如萍和叶凛也能一起去香港。
但叶凛是叶夫人和叶先生的独子,如果叶家夫妇并没有离开上海的打算,那么叶凛会走的可能性自然也不大。
所以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内,王雪琴都在致力于忽悠叶夫人一起迁居到香港这件事上。
为了加重让叶夫人心动得筹码,王雪琴还把慕家也正在暗地里向香港转移资产这件事,稍微对叶夫人透露出了一丝口风,并叮嘱叶夫人对此事一定要保密。
毕竟慕家与叶家、陆家这种人家不同,涉及到的情况太过复杂,就连慕家内部的人,得知慕明镛正在转移资产的人都没有几个,甚至连慕婉曦,对此都丝毫不知情,就是为了保证慕家届时能顺利快速地从上海转移。
而王雪琴之所以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叶夫人,自然是因为叶家、慕家与陆家,在不久后便都是姻亲,如果三家到时都能迁居到香港的话,那时彼此同枝连气,互相也有个照应。
当然,王雪琴之所以觉得自己有把我把叶家业忽悠走,完全是因为叶凛父母早就从叶家本家分家了出来,算是叶家旁支,人口构成简单,就算他们一家三口走了,也不会太过惊动整个叶家。
日子总算渐渐平稳下来的时候,陆如萍见陆梦萍心底还是对爸爸的不告而别觉得难以释怀,最终决定,带陆梦萍去爸爸那边见一面。
从前爸爸还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每次都是陆依萍过来福煦路这边,跟王雪琴拿生活费。
想不到现在竟然换成了她们,现在每个月要跑来爸爸的新家这边,跟傅文佩拿每个月的生活费,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陆梦萍根本没办法接受,心底的屈辱感也让她最终止步于爸爸的新家大门外,本来想去见见爸爸的心思,也彻底熄灭了。
“梦萍,你怎么了?”见陆梦萍的脸色忽然白得吓人,陆如萍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安抚地看了眼陆如萍,陆梦萍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勉强不了自己,只好对陆如萍道:“如萍,我今天还是不进去了,你自己进去见爸爸吧。我就在外面等你,等你出来我们再一起回去。”
“都到这里了,为什么忽然又决定不进去?”陆如萍不解地看着陆梦萍。
陆梦萍却不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挣开陆如萍的手,往大门对面的巷子走去。
陆如萍见此,也知道梦萍的脾气倔,根本勉强不得,便只好又叮嘱了陆梦萍几句,这才转身按响了这处宅子铁栅栏外的门铃。
想到陆梦萍片刻前眼底一闪而逝的痛和恨,陆如萍闭了闭眼睛。
其实,她又何尝不懂梦萍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是她们爱了那么多年,也尊敬了那么多年的爸爸。
她们早就把爸爸也是爱她们,会一直一直与她们还有妈妈生活在一起这件事,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却没想到,爸爸这次会给她们这么沉重的当头棒喝,让她们终于从长久以来的假象中清醒过来——陆家和其他普通家庭是不同的,在别人家,只有一个父亲和一个母亲,所以别人家的父母和孩子,一直在一起并没有什么不对。
而在陆家。
陆如萍笑自己,怎么才过了几年的安宁日子,就忘了,当初在东北,在哈尔滨,在那个深宅大院的陆家里,究竟还有多少爸爸的女人和儿女,在他们逃来上海的时候,被爸爸彻底抛弃,至今生死不知。
陆如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地认识到,原来这个一直被她们称作父亲的男人,或许一直以来都是被她们刻意在心中美化了。
所以,其实比起那些被弃留在哈尔滨的兄弟姐妹们,她和梦萍这些妈妈的孩子,还算是陆家比较幸运的孩子吧?
这种事,如果不想让自己过得太难过,就千万不能深究。
心中千回百转,原本因为来见陆老爷子,而紧张的心脏,却仿佛忽然冷却下来了一般,再生不出一丝期待的温度。
陆如萍对跑出来开门的陆依萍,露出一个礼貌的,疏离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办法再像从前那么天真,认为依萍值得同情,是个可怜的姐姐了。
反而,看依萍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样子,估计在她心里,现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心底也会存了一丝怜悯吧?
陆如萍并没有见到陆老爷子,接待她的人,是这个新家的女主人傅文佩。
或许是因为对陆如萍心存愧疚,傅文佩对陆如萍表现得极为热情,又是茶水又是水果的招呼,甚至还让陆如萍留下来吃午饭。
陆如萍面带微笑地一一回应后,这才终于道出今天来此的目的,“佩姨,您不用忙活了,我今天来这边,其实是为了取生活费。”
傅文佩这才想起来,确实到了陆老爷子之前跟她交代过的日子,这才手忙脚乱地上楼去取钱。
楼下的客厅内,便只剩下陆如萍陆依萍这对姐妹。
或许是因为终于弥补了多年来的遗憾和委屈,陆依萍这些天心情好了很多。
她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陆如萍,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却又担心冷场,而且她也一直挺喜欢如萍,便对陆如萍笑着道:“如萍,你以后如果有空,可以常来这边坐坐。爸爸平时上午都在家,下午偶尔会出去会友。”
陆如萍端起茶杯,微笑着应了一声。
她和陆老爷子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远比依萍要多得多,所以这些陆老爷子的习惯,一向细心的她自然不可能不知道。
就听陆依萍又说,“如萍,李副官一家到现在还没有踪迹,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我的朋友一直都不多,现在连可云都不在了,你以后要是有空,常来这边找我玩好不好?”
陆如萍放下茶杯,用一种有些莫名地眼神盯着陆依萍。
陆依萍被她看得有些毛毛的,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僵了起来,“如萍,你怎么了?”
陆如萍这才淡淡笑了,“没什么,只是忽然对你从前去那边时的感觉,有些感同身受罢了。”
陆依萍脸上的笑容,几乎立刻就消失不见。
陆如萍原本在进门前,还有很多话想对爸爸,对陆依萍和傅文佩说,但在坐了片刻后的现在,她却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等傅文佩终于拿钱下来,陆如萍在接过钱后,只对傅文佩说了句,“今后爸爸就麻烦佩姨照顾了”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外,见到陆如萍出来的陆梦萍,赶忙迎了过来,显然心底并不像她之前说的那样不在乎。
陆如萍却仿佛在一夕之间有了什么深刻而又隐秘的变化。
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陆梦萍额前的刘海,叹息着对梦萍道:“你不进去,或许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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