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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汉水还是偏凉的, 加之夜晚没有阳光传递热量,确实能担得起“冰凉刺骨”二字。
曹丕的双唇被冻得泛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甫一触碰便感觉冰凉冰凉的,就连一向体温偏低的吕宁姝这会儿都比他暖和。
他的衣衫浸在水中, 双目紧闭,眼睫上沾着点点的水珠, 顺着长翘的睫毛微颤着滑落下来,滴落在颈间, 透露着一丝玉般的莹润, 颇有些令人不忍触碰的意味。
吕宁姝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 低头撬开他的双唇,把那口气小心翼翼地渡了进去,好在曹丕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还是很乖巧的, 并没有多做挣扎就顺利的渡气成功了。
覆上的唇带着一丝温凉, 沉溺在窒息感觉中的曹丕忽然察觉到有人似是在引导他呼吸。
然后吕宁姝就看见方才还半死不活的家伙骤然间睁开了眼睛, 就这么愣愣地对视着。
两唇相碰, 还未分离。
吕宁姝还剩下半口气没给他渡完,见此情景也不管渡完还是没渡完了, 立即将触碰着的双唇与他分离开, 触了电一般的把头往后仰。
——明明只是正常的渡气而已,怎么就莫名起了一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怪哉。
没想到曹丕的反应比她更大,吕宁姝只见眼前的人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猛地挣开她的怀抱, 要命一般地往船边逃。
人在极度的情绪之下都能爆发出自己都想不到的潜能, 这会儿某个旱鸭子属性的家伙竟也瞬间学会了如何在水中换气,游得飞快。
……
好不容易上了船的吕宁姝狠狠地用袖子抹着嘴巴,像是恨不得把一层皮给磨下来。
此刻的她整个人从头湿到尾,甭管中衣还是深衣都紧紧地贴在了肌肤之上,额前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凌乱的碎发贴在颊边,却不显半点狼狈,浑身上下平添了一股风流不羁的意味。
曹丕自己也是全身湿透着,他抬眸望向了一脸郁闷的吕宁姝,忽而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我好心下水救你,你还嫌弃我不成?”
吕宁姝闻言转头看向他,目光有如实质,几乎要戳到他脸上:“你确定是你救我,而不是我救你?”
——到底是谁救谁你心里不清楚吗!
曹丕当然清楚,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清澈:“那你方才在干什么?”
吕宁姝本来都快忘了这事,被他一提差点气死:“我在渡气,渡气啊!”
这家伙难不成还觉得自己好看到能让她豁下老脸都要“偷香窃玉”的程度吗!
哪怕是仙人在世她都不会这么干的好不好!
曹丕瞧见她气的跳脚的样子,顿觉好笑,无意间往吕宁姝的方向扫了一眼。
刹那间,他好似发现了什么,眸光猛地一凛,皱眉道:“你……”
吕宁姝一头雾水,顺着他的眸光低头一看——
卧槽裹胸布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啊!!!
要命!
吕宁姝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整个人都被湿掉的布料紧贴着,身上的破绽自是一目了然。
怎么办!
她双手环抱,掩耳盗铃般地把微微的隆起掩住,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色厉内荏地瞪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胸肌啊!”
曹丕不再像之前那样任她糊弄了,忽的站起了身子,面沉如水地平视着她。
被他仿佛能看透人的目光直视着,吕宁姝慌了:“有话好好说……打个商量呗,你就当做没看见……”
曹丕严肃道:“说实话。”
吕宁姝见他不依不饶,气势一下子弱了起来:“……汉律又没规定女子不能参军。”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她不是男的。
得到了吕宁姝的亲口承认,先前发现的所有疑点顿时串联成了一条直线,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线索拼起来,乍然照亮了明悟的思绪。
紧接着就是晴天霹雳,五雷轰顶,仿佛被人当头一击。
曹丕微微睁大了眼睛,薄唇微张,脸上的肌肉骤然一僵,空白瞬间占满了整个大脑,说不出话来。
加之方才呛了不少水,又在河里冻了许久,本就是碍于面子强撑着当做没事,如今又被剧烈的情绪冲击了那么一下子,再也没能撑住,直接往后一仰,“当”的一声晕厥了过去。
“……”有那么不能接受吗?
吕宁姝瞧着“惊恐万状”直接昏过去的曹丕,不知怎么便莫名其妙起了一丝丝愤慨的感觉。
——反应要不要这么大啊!
***
数日后。
船只行至淯水。
黄祖被杀,反曹派的势力直接被削减了大半,几乎失去了影响力。
事已至此,蒯越作为和蔡瑁相交甚密的人,不反也得反了。
刘表生性猜忌,就连居功甚伟的身侧重臣都多有防范,加之晚年脑子又不太清醒,渐失人心。
当年他孤身一人单骑入荆,面临肆虐宗贼的时候,取得了蒯氏和蔡氏的帮助,消灭宗贼平定了荆州七郡。
而如今,他也因为蒯氏和蔡氏,被半劝半迫着投了降。
其实矛盾积来已久,人心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转移的,所有的结果都是事出有因,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需要改变,至于改好还是改坏就得因人而异了。
如今,不过是提前以一种更直接的形式爆发了而已。
刘表并非无能之人,他确实是个能臣,贾诩曾评价他有“平世三公才”,若生在太平盛世,或许也能名垂千古。
但现在是乱世。
乱世,是要争的,你不去争别人,别人就会来争你。
没人能够独善其身,无一例外。
这就是现实,现实永远都是很残忍的。
这次的事情就连交州牧张津都想掺合,奈何距离太远,自己兵力又疲弱,只能小打小闹般骚扰荆州的边界。
而且先前曹操曾经去信给他开了张空头支票,表示如果自己拿下荆州,会把零陵郡和桂阳郡的地方给他,这才使得张津如此卖力的帮忙跟称得上是“邻居”的刘表作对。
本来只是这么一个说法,曹操这会儿还没功夫图谋整个荆州呢,谁知道被吕宁姝曹丕这两个熊孩子一搅合,就莫名其妙地……拿下了。
张津当然很高兴,他一高兴就想送东西给曹操,但交州这会儿还没后世那么富庶,要是送钱的话,一来俗气,二来他那些钱曹操也看不上眼,于是就别出心裁地命人送了好几筐子的特产过来,说是送给曹操和他的下属。
——什么柑橘、益智子粽之类的,装满了一整艘大船。
船上。
吕宁姝好奇地拎起橘子的杆儿,像往常一样凑过去悄悄地问曹丕:“听说交州产的橘子很甜的诶。”
曹丕只觉得一阵温凉的气息扑在耳根,有些微痒。
平日这样咬耳朵曹丕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看来简直是……哪里都不对好吗!
别说她是个姑娘了,就算是两个大男人咬耳朵,好像也不是什么常见的事情。
曹丕默默地瞧了一眼她手中的橘子,摇了摇头:“酢正裂人牙,慎食。”
意思就是这玩意太酸了,打死都不会吃,你最好也小心点。
吕宁姝疑惑:“张津派来的使者说很甜啊。”
难道是骗人的?
曹丕笑了,怂恿她:“你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吕宁姝三下五除二地剥开了一个,狐疑的凑在朱唇上轻轻一咬——
一股极为酸涩的汁液流淌在舌尖,吕宁姝被酸得一个激灵。
“为什么交州的橘子也这么酸!”她盯着手中的橘子一脸悲愤。
张津真的是在向曹操示好而不是结仇吗?
曹丕憋笑,伸手把吕宁姝肩上不小心沾到的一片叶子摘了下来。
……
吕宁姝见他这会儿心情不错,暗戳戳地凑过去:“打个商量呗……你别把这事情告诉你阿翁。”
至于“这事情”指的是什么,二人自是心知肚明的。
曹丕似笑非笑道:“你瞒了我那么久,如今只用一句话就想让我也替你一起瞒着,也太没诚意了。”
吕宁姝伸出一根手指:“我以后不嘲笑你。”
曹丕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二根手指:“我以后会认真听你讲书,绝对不睡觉。”
曹丕还是摇头。
吕宁姝伸出第三根手指:“我以后不会再一言不合把你往马上抛,也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咦,这么一说我怎么感觉我好过分啊……”
好像总是在欺负人呢。
曹丕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你也知道啊。”
你自己瞧瞧你都干了些什么!
吕宁姝讪笑:“三公子宽仁弘厚有雅量文韬武略无一不精高风亮节两袖清风……”
——把学来的所有溢美之词,也不管合不合适,全都堆到了曹丕的脑袋上。
这是吕宁姝第一回挖空心思来夸人,就连曹操都没被她这么夸张地“奉承”过。
曹丕慢悠悠地听完了吕宁姝罕见的夸人话,心下十分满意,面上却是一副矜持的样子,最终点了点头佯装勉强道:“好罢。”
……
这两个人在荆州浪完之后就想偷偷跑回安阳去。
可没想到程昱却亲自跑过来抓人了,还把他们直接丢回了许都。
一路上程昱整日板着个脸生着气,任吕宁姝如何试探都不发一言,要是被问烦了还会瞪眼睛。
许都。
吕宁姝回府休整后就规规矩矩地去司空府向曹操禀报了,但她却在书房的门口撞见了刚出来的程昱。
见这老头丝毫不减当年暴脾气、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吕宁姝唰地转身就想往后跑。
程昱冷笑:“你跑之前可以先掂量掂量,这回是主公亲自吩咐让我管教你的。”
吕宁姝顿时步伐一滞,乖乖地站在原地等待程昱发落。
程昱朝她拱了拱手,还没等吕宁姝回礼便丝毫不卖面子地直接开口了,唾沫星子差点喷到吕宁姝脸上:“让你驻军南阳你丢下大军就跑,让你不要搞事你非得自己跑到荆州!你以为荆州的大军是兔子吃素的还是以为荆州很安全跟许都一样,啊?”
吕宁姝梗着脖子,有些不服气:“那刘景升当年都能单骑入荆,为什么我不可以?”
刘表都敢的事情她怎么就做不得了?
程昱的声音又拔高了一个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啊?还单骑入荆,现在飘上天了你倒是!人家刘景升有兵有将才去平定的宗贼,你有什么?就知道逞匹夫之勇!老夫告诉你,再勇的人都会阴沟里翻船!昔年西楚霸王你可知道?”
吕宁姝被他骂的有些心虚,回答道:“知道啊,项羽之勇,千古也难出其二。”
程昱哼了一声:“还算像话,那你念了那么久的书,可知道他亡在哪儿?”
吕宁姝冷汗连连:“恃勇弃谋……偶有妇人之仁,虽力强,却不知真力所在……故勇则勇矣,不用范增之谋,不知拉拢人心……”
似乎是知道了程昱到底在骂她什么,越说声音越弱。
程昱一个毛栗子重重地敲在她脑袋上:“现在知错了?”
这臭小子想的也太简单!
他以为平定天下就是不停地打?重点是要“平定”啊!
就算是不停地打,那也要考虑他们管不管的过来啊!
打个比方,一个人吃多了总得消化,可你还没消化完,还再不停地吃可不就吃不下去了么,要是再继续吃下去就得撑死了。
消化就如同休养生息,稳定内政,穷兵黩武就如同不停地吃,直到自取灭亡。
如果这次不是蔡氏和蒯氏劝得刘表主动投降,使得他们兵不血刃地拿下荆州,不然事情可就麻烦了。
总的来说,这臭小子的出发点是好的,搅事的杀伤力也非常巨大,但也太想当然,也太肆意妄为了些。
如果不让主公好生管教他一番,将来指不定会把自己作死。
程昱觉得他简直要为熊孩子的心理成长问题操碎了心。
——你看就连三公子都被这小子带坏了,现在正被卞夫人和曹操拉过去教育着呢。
吕宁姝见程昱这样的反应,乖巧地点了点头,更加不敢把一开始的打算说出来了。
……其实她起初还真的想直接跟刘表干架来着,后来曹丕提议拉拢蔡氏才用了迂回一点的方法。
虽然在吕宁姝看来这两种方法差不多,反正嘴皮子都不用她动,她只需要动手就好了嘛。
好在程昱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这位身子骨一向健朗的老人怕是会直接气的吐血晕倒在地。
挨了程昱的一顿臭骂之后,吕宁姝才被放到曹操那里去。
“拜见主公。”吕宁姝还没从程昱的怒火中反应过来,声音有气无力。
曹操方才自然是听到了程昱的话,瞧见吕宁姝被程昱骤然飙升的战斗力怼得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倒真不忍心骂她了。
“你可知自己错在了哪里?”
吕宁姝缩着脖子:“私自入荆……还没捉到刘备。”
“那你认为,我应该如何罚你才妥当些?”曹操面沉如水,渐渐严肃起来。
平日里曹操还是挺随和的,讲到有趣之处吕宁姝也经常跟他开玩笑。
可他一旦严肃起来就真的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吕宁姝每到这个时候就有些怕他了。
她的脑袋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弱:“自然应当重罚,以儆效尤。”
“你当真如此认为?”曹操挑眉。
“绝无一句假话。”吕宁姝点头,认真道。
主公果然生气了!她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曹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错便好。”
他缓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你并没有打败仗,你错便错在擅自行动,莽撞行事,若你为他人树立了这样一个榜样,可知后果之严重?”
更何况这回还把刘备身边的两员大将关羽、张飞给俘虏了。
吕宁姝这会儿是真后悔了,耸拉着脑袋的样子看上去颇为可怜:“我再也不敢了……”
她总觉得一人做事一人当,还真没想到这一点。
吕宁姝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也知道程昱和主公说的话都是为她考虑,于是她这回的认错确实是万分诚心。
“你入荆,说明胆识过人,懂得拉拢蔡氏,是会分析人心,联合荆州豪族逼迫刘表投降,是懂得利用人心,这很好。取荆州你居功甚伟。”
曹操给了她一颗甜枣:“只是,你在行事之前,你须得先告知我一声。”
“多谢主公夸奖。”
吕宁姝抬眸瞧了他一眼:“但我只做了第一件事,其余的不敢居功,蔡氏是三公子忽悠的……”
后面那两个真不算她的功劳啊。
所以如果要夸什么的还真不能只夸她一个。
曹操眯眼,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不明的“哼”了一声。
吕宁姝吓得一个激灵,紧接着便默默地为曹丕默哀了三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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