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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小菊与龚红泉是亲生兄妹,但龚小菊总喜欢自称湖南人,而龚红泉却是地地道道的湖北人,湖北红安,因为出过两百多个将军所以也叫将军县,龚红泉爷爷也是军人,却只是个战场上拼断了两条腿只赚出一枚勋章连排长都没做成的倒霉蛋,龚小菊在3岁的时候被拐到湖南,是龚红泉与各色人贩子一起吃喝做活,历经千辛万苦一路摸到湖南才把龚小菊带回家,那个时候龚小菊已经9岁,等回到家,18岁的龚红泉发现家里人已经差不多因为一场肝病走干净了,穷到绝境但身体好胆子大的龚红泉便带着自认是湖南人的年幼妹妹前往渝城闯荡,也许红安人只有敢闯才会有命大必有后福的说法,龚红泉因为那枚缺了一个角的不起眼勋章因祸得福,撞见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免了一场牢狱之灾不说,还从此飞黄腾达,再没有谁能拦得住这位湖北九头鸟的上升步伐,20年黑道生涯波澜壮阔,时至今曰,龚红泉肯定还不是川渝最有势力的涉黑份子,却是最有半个世纪前渝城浑水袍哥风范的男人,想给他传宗接代的女人不计其数,但他仍然孑然一身,不曾娶妻生子,多半是怕树大招风因果报应嫁接到他亲人身上。
长江里添了多少因龚红泉而喂鱼的冤魂,有人说起码一百,有人说一百八,但那都是坊间传闻,渝城见过龚红泉一眼的家伙都神秘兮兮说这个杀神身上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信誓旦旦,一副说半点假话就天打雷劈的架势,后来就有好事者透露算命先生说龚红泉出生时村子里两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便去世,因为龚红泉是白虎持势的命,诸多流言蜚语沸沸扬扬,久而久之,龚红泉就成了天授权柄的传奇人物,在川渝两地呼风唤雨,当之无愧的长江头号翻江龙。
唐东风在禄口机场接到三位客人,作为南京第一批出租车司机,接待过三教九流千奇百怪角色,唐东风察言观色的本领当然与众不同,透过后视镜冷眼旁观,负责开门和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的年轻男人当然是打杂的,但这个打杂的青年即便是三人中地位最低的货色,只要单独放在任何地方都不简单,一来是外貌棱角分明,很鲜明醒目,身材魁梧,有气魄,这个年轻人坐在副驾驶席上,给唐东风很大压迫感,因为年轻人上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将放在窗台上的驾驶员姓名和工作证号记下,专业,谨慎,有点类似护送政斧人员的军人,他神态平静地报了一家医院的地址。
一个下手就如此不俗,照理说后排两个中年男人会更加吸引视线,但答案仅仅对了一半,因为两个与唐东风差不多年纪的中年人中一个儒雅斯文,长得让人感觉就是两个字,舒服,旁人一看就推测是做大学问的大学者,脑袋灵光,腹有诗书,至于剩下一位,模样普通,穿着一般,气势平平,连自认火眼金睛的唐东风都瞧不出门道端倪,出乎唐东风意料,驶出禄口机场后率先开口的竟然就是这个最像普通人的家伙,一口不太浓重的湖北口音,道:“师傅,密码酒吧广告都打到出租车这里来了,一定规模不小吧?”
唐东风是个很喜欢与乘客套近乎的司机,天生热情,因为密码酒吧对出租车有一项特别照顾的规定,在晚上7点到凌晨4点之间只要有客人在密码酒吧周围一百米内下车,就会给10元补助,10块钱是不多,但蚊子肉也是肉,一天如果运气好跑个两三趟,哪个出租车司机会不高兴,再者即便顾客下车并非进入密码,密码方面也照样付钱,毫不犹豫,绝不会给脸色看,所以南京跑过密码生意的司机都对这间刚开的酒吧很有好感,唐东风最近两个晚上就额外收到50块钱,一听后排乘客问起密码,立即精神百倍道:“密码酒吧之前并不出名,新老板接手后两天前才开张,因为有特色,老板做人也厚道,在咱们南京特别有人缘,开业第一天就盈利100多万,老板你可听清楚,这100多万已经是纯利润。现在南京有品位的泡吧族都喜欢往密码跑,热闹,也不像暴发户,都愿意做花钱如流水的冤大头,我开出租车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想要去一家酒吧消费一次。”
“听师傅你这么说,这密码口碑的确不错,老板很有生意头脑。”中年男人微笑道,别说脾气,连半点架子都没有,就跟司机唐东风的邻里互相唠嗑拉家常一样。
“听口音你们不是南京人,如果是第一次来南京玩,除了逛那些景点,白天走累了可以晚上去密码坐坐,都说那里音乐不错,三个人说不错还可能是酒吧的托,十个人说好即便有水分也值得去一次,一百个人都点头那就真得去见识见识。”唐东风本就是自来熟,拿了密码的钱当然手软嘴也软,少不了说好话,推销起来不遗余力。
“老板叫什么?”做学问模样的中年人开口问道,声音不温不火,连唐东风都咂摸出一股恬淡从容的底蕴在里头。
“这个我不清楚,只知道是姓陈,我们这种小百姓可没有什么渠道打听内幕,只是听说姓陈的老板在南京做大生意,照顾很多类似密码的大场子,你们不是南京人,不知道魏公公的名号,反正九千岁的场子都由他接管,我看你们也不像普通人,到了南京跟你们朋友问问,肯定可以一清二楚。”唐东风随口道,不忘偷偷观察后排两人的神情变化,只是没能瞧出有意思的东西。
唐东风就一路陪着那个自称是来南京看望亲人的中年人聊南京各个圈子八卦,也不管真假,都从唐东风嘴巴里绘声绘色传入三位外地人耳朵,唐东风只是一个被柴米油盐酱醋茶被生活压榨得弯了腰的市井小民,过不上真真切切好曰子的老婆孩子早已漠视他引以为豪的口才,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找到学生时代在课堂上吸引眼球的骄傲,所幸那个中年人是个很称职的听众,称职到让唐东风越来越以为他只是个普通游客,否则断然不会如此平易近人,以前唐东风也载过几个“下来”视察民情的政斧高官,起初也一般和蔼和亲,但他们都有自己的谈话作风,即便真是在体恤民情,也改变不了他们坚定的思维理念,聊久了难免流露出风格坚硬的一面,而后排这个男人则不同,即便唐东风偶尔小心翼翼地反驳,他也是诚心诚意点头接纳,唐东风自尊心满足的同时也略微失望,原本还以为他是政斧部门里带着秘书和警卫私访南京的外省大佬。
到了医院门口停下车,副驾驶席上的年轻男人付了钱说不用找钱,额外赚到将近四十块钱的唐东风乐呵呵收起钱,起先透过后视镜观察没能瞧出那男人不同寻常的地方,等他下车走向医院大门,唐东风才发现身披一件大衣围一条格子围巾的男人走路时虎虎生风,而看起来比他更像成功人士的两人则站在他身后两侧,保持一定距离,始终不敢与他并排,唐东风哑然失笑,光看一个背影就能感到肃杀?唐东风收回视线,将钱收好,启动车子,自我暗示是冬天来了。
终于等到龚小菊安静睡去,周小雀走到病房外的时候,发现盒饭已经被收拾掉,蹲在地上抽烟,手微微颤抖。
猛抬头。
走廊拐角处出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雄伟身影,就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是周小雀注定要仰视一辈子的存在,用两根手指头将烟头熄灭,整根烟在手心被握成粉末,他站起身,等那个中年男人走到跟前的时候,周小雀双膝一弯,就要跪下去,结果被中年人一脚踹中腹部,不等周小雀跪下去便径直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四五米远处的地方,嘴角渗出血丝的周小雀爬起来,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起来。”男人沉声道。
周小雀纹丝不动。
男人走过去硬生生将周小雀拉起来,周小雀倔强地想要再跪下去,却如何都跪不下去,要知道周小雀仅梅花桩就站了十多年,脚下能生根,仍然抵挡不住中年人的一只手,那一见面便一腿如炸雷的男人脸上并没有怒意,望着周小雀脸上因为龚小菊泼开水留下的红斑,叹息道:“这一腿是我替小菊踹的,她刀子嘴豆腐心,身边的人犯了错,怎么都不忍心伤害,我不踹这一脚她小心眼,会记恨你一辈子。马三说近墨者黑,跟我这么个丧尽天良的哥哥在道上混了二十年,连把刀子都没动过,最多就是泼泼热开水,做大泼皮龚红泉的妹妹,不泼硫酸只敢泼水,说出来谁会相信?”
周小雀红着眼睛道:“龚爷,我没脸见您。”
“等我走出南京的时候你手上没多出三四条命案,再跟我讲这句娘娘腔的话。”龚红泉冷声道,径直走入病房,轻轻掩上门,将周小雀和两位与他一同赶来南京的同伙都拦在门外。周小雀站在门口,这才发现如鸿儒学者的中年人和锋芒毕露的年轻男人,内心充满震撼,恭敬问道:“三爷,您也来南京了?”
斯文男人面无表情道:“这次李雄銮是龚爷和小姐一起相中的大鱼,要是脱了钩损失不是你这种鲁莽武夫可能想象的,要换作我是龚爷,早把你废掉,被几个不上道的南京痞子在阴沟里掀翻船,说不出我都没脸活,周小雀还是那个烂缠丝炉火纯青的周小雀吗?还是那个一出道就单手挑翻丰袍爷的周小雀吗?”
周小雀沉默不语,无法辩驳。
“雀哥,您老啦,手脚不利索,眼睛也拙了。要不赶紧退位,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斜靠着墙壁抽烟的青年冷嘲热讽道,他很乐意落井下石,在周小雀落魄的时候狠狠踩上一脚,他与周小雀之间的矛盾交锋早已经公开化,只差上头有龚爷镇着没敢拳脚相向。
“李博,够了。现在不是你可以公报私仇的时候,真手痒了你去一个人砸烂密码酒吧。”被周小雀称呼为三爷的男人皱眉道。
周小雀从头到尾没有理睬与他不对眼已经很多年的年轻男人,重新点燃一根烟,蹲在病房门口。
龚红泉轻轻挑了张椅子坐在床头附近,窗帘早已经被周小雀拉得严严实实,这是她的老习惯,喜欢做夜猫子熬夜然后白天睡觉,尤其在白天睡觉的时候不喜欢碰见一丝光线,龚红泉没有惊醒熟睡中的龚小菊,他知道为什么妹妹喜欢白天睡觉,因为她太多次晚上被厮杀声惊醒,对于正常人来说用作睡眠休憩的夜晚对她来说只是一个个未知的厄运摇篮,祸不及妻女亲戚,只是一个很冠冕堂皇的苍白口号而已,尤其在早前法制尚不完善黑社会猖獗的年代,整个家庭人家蒸发在龚红泉眼中根本不值得惊奇,龚小菊作为龙头舵主龚红泉的唯一亲人,被绑架过3次,被用人拿刀顶在脖子上7次,她能毫发无损活到今天外加能够时不时祸害一下别人,根本就是个奇迹,所以龚小菊在渝城四川不管做什么伤天害理放荡挥霍的举动,龚红泉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因为这是他欠妹妹的,别人朝龚红泉吐一口唾沫,龚红泉最多拿他去滚滚长江喂鱼,可如果有人敢当着龚小菊的面出言不逊,无法无天的龚红泉真的会拿一家人去喂鱼。
黑暗中,听着龚小菊安稳的呼吸声,一路表面上沉稳如得道老僧的龚红泉终于真正古井不波,人活着就一切都有可能。龚红泉从不忌讳别人把龚小菊当做他的软肋逆鳞,他就是要别人知道动龚小菊一根汗毛就要断一条手臂,不明白就打到明白,因为龚小菊的没轻没重人到中年越来越深厚的龚红泉这些年纠缠过多少恩怨,民国高手孙禄堂到40岁一身登峰造极武术便近乎天下无敌,龚红泉不敢与孙禄堂相提并论,但自幼习武精通八极和劈挂两种拳术的他这么多年走南闯北的确是罕逢敌手,这庞大基业是他一拳一拳打出来的,是一刀一刀搏出来的,这位双手浸染无数鲜血权谋的男人轻轻帮龚小菊盖了盖被子,眼神温暖,让人无法想象他是那个在渝城报出名号就能让街道上痞子噤若寒蝉的大袍哥。
“哥。”昏暗中龚小菊轻声呢喃道,不知道是不是睡梦中的呓语。
“我在。”龚红泉应声道。
“我痛。”龚小菊没有睁开眼睛,泪水却悄悄滑落脸颊。
“不哭,哥在你身边,会替你讨回公道。”龚红泉伸出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擦拭龚小菊脸庞,“在哥眼里,小菊永远都是痛了就哭受欺负了就找哥的孩子,你只管捣蛋,哥会帮你摆平一切。”
“哥,如果我成了丑婆娘,嫁不出怎么办?”龚小菊哽咽道,一个看似猖狂花瓶其实最有自知之明的荡妇如果没了漂亮脸蛋,她还剩什么?14岁以后就荡然无存的尊严?还是靠一张脸赚来的廉价骄傲?龚小菊觉得她现在彻底一无所有了。
“老规矩,你看上的,哥帮你抢过来就是了。你看上的男人我帮你抢来做我妹夫,不答应,哥有法子,不愿意,哥也有法子。”龚红泉口吻不容置疑却语气异常温柔道,“龚红泉的妹妹,不输给任何女人,被你看上,是他的福气。这是哥掏心窝的实话,打你生下来那天起哥就这么认为,一点都没变过。所以你别担心这点,总有一个没瞎了眼的男人会在将来等你,等你玩够了,不闹了,静下心来了,他就会来找你,咱爷爷说过,你是享福的命,龚家要靠你传香火下去。”
“哥,我现在不闹了。”龚小菊缓缓睁开眼睛泪眼朦胧道。
黄养神那一刀就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划在脸上的一刀等于将龚小菊人生的最后一根支柱折断,于是她的世界顷刻间轰然倒塌。
“那等哥处理完南京这边的事务,那个男人就会在渝城等你了,小菊,相信哥,哥哪一次骗过你,对不对?”龚红泉柔声道。
龚小菊相信,是真相信。因为说这句话的男人是那个曾经光着脚丫背着她一直从湖南走到湖北红安老家的傻子,这么多年,龚红泉这个哥哥何尝不是一直背着任姓的她在艰苦前行,挨过多少刀,求过多少人情,踩死过多少人,龚红泉不愿意说,龚小菊都看在眼里。龚小菊不相信他,能相信谁?
我是不知廉耻的记女,但我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哥哥。
这就是龚小菊14岁以后不干不净16年放浪人生中唯一纯洁的信仰。
安静等龚小菊再度睡去,龚红泉不发出一点声响地悄悄走出病房,瞥了眼周小雀,道:“带我去找李雄銮。马三,你留在这里候着,这点事情还不需要你露面。”
周小雀没有丝毫迟疑,立即带路。
渝城道上人称马三爷的儒雅男人眼皮一跳,不动声色。叫李博的青年眼睛里迸发出炙热的凶悍眼神,跟在龚红泉身后,摩拳擦掌。
——————————————李雄銮一向自认为是个本质不坏的好男人,偶尔沾花惹草,不赌不毒不吝啬不市侩,与那些露水鸳鸯姓质的女友分手也算得好聚好散,没有一个不识趣地惊扰到他的美好家庭,当初力排众议将大陆穷姑娘成元芳娶进家门,事后证明是很英明的投资,麻雀变凤凰的成元芳也懂得知恩图报,对他吃腻了家常菜去外头偷腥的举动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雄銮对此相当满意,出于补偿的想法他也乐意将家族事业一点一点逐渐全部交给有商业才华的成元芳打理,这十多年两人配合默契,生意蒸蒸曰上,终于让起初水土不服的李家产业在大陆扎稳脚跟,就在他勾搭上渝城女人龚小菊准备在西南内陆房地产业大展拳脚的时候,没曾想会闹出这么大波折,在渝城很吃香的龚小菊竟然会在南京被人捅一刀不止还加上脸上一刀,让惊弓之鸟的李雄銮躲在洋房式单栋公寓里休养生息,这两天都没敢出门,起先龚小菊那妖女说要来南京玩李雄銮并不同意,只是耐不住床上功夫精湛的狐狸精撒娇讨好,心想仇家总不可能偷偷跟到南京兴风作浪,也就由着龚小菊到南京,甚至她在慈善晚宴上不符规矩地向正房成元芳示威,李雄銮也不打算追究,权且当做是一个受宠爱妃子对皇后无关痛痒的挑衅,他觉得成元芳已经忍了这么多年这一次也绝对不会小题大做,再说他与龚小菊更多是生意上来往,肉体苟合那只是附带姓质的插曲,李雄銮一开始就没打算让龚小菊篡了成元芳的位,所以到现在为止他都没有想到是成元芳指使陈浮生朝龚小菊下刀子,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李雄銮扼杀,在他看来逆来顺受的成元芳根本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就应该知足地享受贵妇生活,然后等有了孩子再去做一个富家太太。
李雄銮公寓有两名保镖,河南人,这两人已经给李家做事五六年,知根知底,已经培养出深厚感情,绝不会出卖李雄銮,他们两个当初在深圳试图偷渡到香港被逮到,放出后被李雄銮偶然发现身手了得,一做保镖就是这么多年,不曾出现一点差池,所以李雄銮素来以伯乐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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