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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儿被张妈这通玩笑逗得两颊绯红,别了她便继续往云家走去。
云嫂正在炊饭,一见着对自己宠溺慈爱的娘亲,游儿心里那看似烟消云散的委屈不知怎地又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冲着她的鼻子,刺得她眼泪要流出来。
游儿赶紧从背后抱住了云嫂,闷闷地埋了头一动不动。云嫂瞧这架势却是慌了,不知往日里快快活活的女儿这是怎么了,忙把游儿从身后拉出来,仔细端详她的脸,说道:“游儿,你这是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游儿那眼眶便止不住湿了,眼泪蓄着就要往下掉。云嫂问着:“哪个欺负你来着?”游儿赶紧摇了摇头。又问:“是颂臣少爷?”游儿还是摇头,扑到她怀里,憋着哭腔说:“娘,你别问了,没有谁。”
对云嫂来说,游儿就是她心头一块肉。恨不能枪林弹雨都替她挡着,就让她做个安安乐乐的小女儿。谁惹她哭一下,云嫂恨不能为她杀人放火。这会儿她忖着,女儿心心念念折桂楼就是奔着少爷去的。这样娇生惯养、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如今委屈成这样八成是为了颂臣。游儿年纪渐大,心思也多起来,有些话不便再跟娘亲说,当娘的却哪时哪刻不是一颗心都栓在她身上?
夜里,娘儿俩躺在床上,游儿已经止住了哭,毕竟还小,烦心事一会子就淡了。云嫂却觉着心里生了个疙瘩,摸不准头绪,不如旁敲侧击一把,好徐徐图之。她便问道:“你去了那儿高兴么?”游儿抠着指甲说:“自然高兴”。折桂楼有苏施、颂臣,冯叔虽然看起来吓人但自己也不去招惹。与他们在一处,岂不比自己闷着快活?
云嫂盯着女儿红扑扑的脸,又问:“颂臣待你好么?”颂臣啊,对她又宠爱又亲切,比对两个庶出的妹妹还好。她便笑了对娘亲说:“自然好”。云嫂心下已经定了八分,可还是意味深长地问道:“那游儿你喜欢么?”游儿哪里想得到那么多?连笑模样都没改,嘻嘻回道:“这般好,为何不喜欢?”
游儿不知自己一根筋的回答已经让娘亲先入为主,心里为她跟颂臣牵了红绳。她倒是天真无邪,云嫂心里却异常烦闷:看来这丫头是死心塌地喜欢少爷。只是身份有别,游儿是自己亲闺女虽有万般好,但少夫人的位子肯定是想不着了,做个偏房或许还能谋上一谋。此后,她这雷厉风行、运筹帷幄的娘开始挣了命给她谋前程。
这厢游儿与云嫂亲亲爱爱地躺在一起,那厢苏施却是一个人醒在床上,身边每了往日软软攀上来的身子,耳边没了夹了鼻音糯糯的任性撒娇,肩窝也没了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她竟有些不习惯。
原本,苏施的世界里只剩下一个自己,却不料突然闯进一个游儿。对她俩来说,幸也不幸?
第二天,游儿吃了饭便往折桂楼来了。现下这天气还算清寒,游儿提了几块娘亲最拿手的豆糕,兴冲冲上了楼稍给苏施。路过书房的时候,却瞧见她已经伴着颂臣读书了:冯叔不在,颂臣瞧着苏施,苏施只死死地盯着书,只见长长的睫毛偶尔闪一下,剩余时候干脆就像一对风干了的墨色蝴蝶,一动不动。
初晨的阳光铺在他俩脸上,颂臣哥哥的目光眨得出水。他瞧自己的时候,眼睛里只有纵容和宠爱,从未曾像现在瞧着阿施这样灌满了温柔和炙热。游儿立在窗外这才察觉:或许颂臣是喜欢阿施的——小丫头此刻才真正是情窦开了,她知道了心动,略略明白了戏本上“心如鹿撞”的意思,瞧着自己喜欢的人才会这么用情吧。
游儿略有一丝难过:与自己从小到大的哥哥总算有了喜欢的姑娘,只怕往后就再也不能跟他毫不顾忌地打打闹闹。但她马上又有了欢喜:颂臣喜欢的是阿施,除了双亲,他俩可是游儿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人。若是男才女貌又结下良缘,该有多好?
可苏施不管旁边那道目光如何深情款款,她根本不曾抬头。游儿禁不住起疑:阿施这般聪颖,难道颂臣的心思她不曾察觉?
苏施那张脸都要被看穿了,她怎会不知道?但她装成瞎子、傻子,坚决不回应。
颂臣有个慈爱的爹,有个对他忠心耿耿的冯叔,有一群对他百般顺从的奴仆,还有李家这泼天富贵,有个光辉灿烂的前程。他自然能随心所欲,对喜欢的人便贴心打算,对不喜欢的东西便驱之千里。他什么都有啊,所以什么都敢大胆追求,他想要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女人,追求的是生活。
苏施却不一样:她没有双亲庇护,没有友人真心扶持,没有家产让她依靠,没有人能给她打算,若不是李府收留,她只怕就要忍饥挨饿、露宿街头。她什么都没有,连条旁的生路都找不见。比起水花镜月的年少爱情,她只追求的是生存,能安安生生活下去已是万幸。
二人起点完全不同,也就不用解释为何态度天差地别。
游儿想不通这层,便继续回房。路上遇见了冯叔,冯叔瞧着她问:“游丫头,你做去哪儿了?”游儿答道:“家去了。”冯叔又瞧了瞧她手上的东西,游儿想着苏施一个人也吃不完,边甜甜笑着便拿出了豆糕,问道:“这是我娘亲手做的,您要不也尝尝?”
冯叔接了过来,脸上面皮抽着,东西拿在手上几乎微微发抖,一双眼里滑过几丝亮光:二十多年了,再也没尝过她的手艺,只不知味道是不是跟当年吃的差不多。
游儿当然没有注意到这些,便福了一福,说:“冯叔叔,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