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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牧此人,为官清廉有好名声,但同时住着全京城堪比首辅的大院子,锦衣卫毛其顺带着几十个精锐都能叫他一夜间抓走。夜探韩复府宅时更是能于一两个时辰间便将几十号人同时杀死并处理的干干净净。若说他简单,萧山作鬼也不能信。
所以这些日子他就专盯着怡园,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些唐牧的黑料。而那平日如老好人般的首辅俞戎,恰今夜就从怡园中出来,又召唐牧的手下陈启宇到自己府上谈话。俞戎虽是首辅,手下却只管着礼部,平日也是个嘻嘻哈哈的老好人。
东厂的番子们在他家走惯了,上梁下地出入府宅如走大路般顺溜。萧山今日亲自到俞府探听消息,索性连锦衣卫常弄的那套梁上君子行径也不用,大喇喇进府就坐到了俞戎身边,冷眼看着陈启宇。
俞戎与陈启宇所谈,也不过是户部一些寻常公务。他面前一杯茶,茶中不知何时浮了只死苍蝇。俞戎今日却难得爆脾气,一把将茶杯砸在地上吼道:“仆人们都去了那里?茶中有苍蝇也就罢了,竟连狗放进我这堂中来坐着都不自知?”
两个男仆跑进来跪着磕头,萧山听这话骂的有些难听,显然那狗指的并不是请来的陈启宇,而是萧山自己了。萧山自来亦是个火爆脾气,一只粗黑大手拍在桌子上震翻桌上那盆景中小小的文竹砸在地上碎成一堆乱土,怒叫道:“咱家是东厂提督,司礼监第二的秉笔太监,奉旨监管百官士庶,这大历朝中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士庶,无论是你家卧榻还是恭房,咱家想去那里就去那里,想在那里查就在那里查,阁老若有气,那就是气皇上,是反皇上,概因咱家就是皇上派的。”
俞戎此时却笑起来:“萧督主说的很对,您是皇上派的,老夫也并不是在说你,你又何苦生气?”
他站起来走到两个男仆面前,指着男仆骂道:“咱们家那只大黄狗今日是否又到隔壁傅煜府上去捣乱了?”
男仆们连连摇头:“回老爷,未曾,今日一天都捡的好好的。”
俞戎回过头来对陈启宇说道:“锐毅有所不知,我家养了只大黄狗,端地是个到处拣屎吃的腌瓒货,这些日子总翻墙跳到隔壁傅煜家院子里去偷人家的屎吃。傅家忌惮那狗是我所养,便是它踏了花践了草也总不敢坑声,即便抓住了也不过拿骨头哄着送它了府,原送回到我府中来。这几个狗奴才成日盯着那狗,见日日如此,不说束勒那狗,反而总说:这狗是首辅大人家的,它□□也是首辅大人派去的,所以我们不能勒束它,你家的屎就要由着我家的狗吃才对。你说这些狗奴才可恨不可恨。”
他这字字句句皆在讽刺萧山,边说还边呵呵笑着,陈启宇见萧山两手拳头捏的石头一般却是笑不出来,起身劝俞戎:“首辅大人消消气,要不咱到外面去走一走?”
俞戎摆手:“不必,狗都未治仆都未训,我怎好就此出去?”
萧山再也忍不下去,又一掌下去连那小高几一起拍翻,起身抽刀指着俞戎骂道:“你个老匹夫,竟然敢以猪狗来论咱家,看咱家明日不到皇上那里好好参上一参!”
俞戎低头问男仆:“大黄如今那卵蛋可骟掉了不曾?”
男仆不明究里,皆像筛糠一样抖索着摇头:“未曾!”
“这就对了,我家了狗都还有两个卵蛋,怎能与督主相提并论?”俞戎一字一顿,厉目盯着萧山道:“你连我家的狗都不如!”
萧山业已拔刀,怒极中也不过做个架式,谁知大历朝的首辅大人俞戎竟就直挺挺撞到了他的刀头上。不过一声裂帛穿肉的闷声,绣春刀贯穿俞戎的身体,整整半截从另一侧穿了过来。
首辅俞戎,就这样闷声不响的死了。
*
唐牧转身上楼,见韩覃坐在楼梯上听着,到她耳边低声说:“我得去俞阁老府上看一圈,既首辅卒了,明日许多人要去那府吊丧,来此贺礼的人或者不会有想象中的多,你惊醒着些,遇到东厂的人时留个心眼,自己一人出门也要小心,我可能要过几日才能回来。”
有陈启宇在下面,韩覃不便相送。她坐在楼梯上等唐牧与陈启宇两个皆出了门,才从籍楼出来。
眼看已是五更,唐府仪门外男仆们皆已准备好一应迎亲物品,只等着新郎倌唐逸前去迎亲。文氏自己要做婆婆了,初几日在栖凤居装老为尊,但她天生操心的命,又年级轻轻守寡一颗心皆扑在儿子身上,此时那里还能装得下去?
是以自三更起,她就匆匆乱乱在春草堂中一应忙碌着,见屏风不正要□□兰丹东两个来调正,摸着床上的花生红枣还不够多,又叫向红向雨两个速速的来再填一些。唐逸一夜未睡,此时仍在窗前坐着。
他如今有十分的好耐性愿意忍让这守寡多年的母亲,见文氏捧着衣服过来,却迟迟不肯穿着,只拿一双眼睛盯着未老先衰青丝中搀着白发的母亲。文氏展着衣服叫道:“阿难,你竟是呆了不是?眼看时辰要到,快穿着了衣服。”
“母亲!”唐逸轻轻唤了一声,见文氏仍还慌乱着收不了心,又唤道:“母亲!”
文氏匆匆应付着,又四处去要寻剪子来剪衣服上的杂线。唐逸一把拽住文氏又唤道:“母亲!”
“我儿,何事,你说!”文氏叫唐逸压在椅子上,才总算停下来。
唐逸见此时新房中再无他人,掀起袍帘跪到地上,周周正正的给文氏磕了三个头,才道:“儿子谢母亲这么多年的抚育之恩。”
文氏嘴角一撇欲哭,摆了摆手道:“提这些做什么,快起来,没得寒气渗了腿。”
唐逸仍在地上跪着,顿了许久又说:“儿子今日只求母亲一句话,若您答应了,儿子便往傅府提亲,若您不答应,这亲事便就此做罢。”
文氏听完一声尖叫:“满府置备成这个样子,眼看迎亲的队伍就要出发,你竟不结了?”
“所以,请母亲必得要答应我才行。”
文氏气的几乎要仰倒过去,强撑着问:“什么事,你说。”
唐逸道:“儿子希望待将来成了亲,母亲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插手春草堂的事情。不要张罗着给我纳妾,不要刺探我与文益的房中事,不要在任何事情上刻意为难于她。无论有任何事,都请母亲先跟儿子说,儿子再跟她商量,您能否答应?”
文氏气的上下嘴皮哆嗦在一起,断断续续说道:“儿媳妇还未进门,我这娘就要被人嫌弃了。”
她整个人都抽噎在一起嚎哭起来:“你祖母还是我的远房姑母,可你瞧瞧,这些年在她面前我可曾仰眉吐气过一天?我做了二十年的儿媳妇,今日好容易要做婆婆,儿媳妇还未进门,儿子就先回护着媳妇,这是那家的道理?”
唐逸起身替文氏舒着背,却不肯吐一句软话出来。概因他知道软话一吐,自己房中便永无宁日。文氏听闻外头乐声都奏了起来,终究长辈赢不过小辈,胳膊扭不过大腿。她将衣服摔给唐逸,怒吼道:“随你,便是为了眼前清静活埋了我也行,只要你高兴就行。”
她话一说完随即起身扑出门去。唐逸拣过喜服来慢斯条理一样样穿着,春兰在外看唐逸穿的艰难无比,忍不住进来替他穿着。唐逸叫她帮着穿好衣服,回头说了声谢谢,转身出门迎亲去了。
这日来府的人客果然不及预料中的多,且所有来客不论男女老幼皆在小声议论俞戎,堂堂大历一国的首辅昨夜横死于阉宦之手,那阉宦们与宫内又是通的,还不知道他半夜将俞戎之死歪曲成个什么样子才报进去。
韩覃虽人还年轻,辈份却老的不能再老,是以今日就专在一品堂内院支应各府中的几位老诰命们。这些老诰命们皆有丈夫儿子们在朝为官,为着祭酒唐府的名号并如今唐牧爷孙三的份位不得不来应酬一番,可面上那里能有好颜色。
于这大历朝来说,历史的车轮走到如今,为皇家办差的阉人约有两万之巨。除了朝中三司六部九卿外,几乎所有从事商业买买的职缺上都会有宦官督管,而皇城内外就更是胜不可数,宦官二十四衙门详细到连缝袜子都单设一局来缝。裱糊有裱糊局,洗衣有浣衣局,烧瓷做金饰,衣服,刷马养料皆分各局司着。更可笑的是糖与醋都有专门一局来管着。
这些人在外打着皇家的名号为虎作伥,而官员百姓们怕东厂的报复,却又不得不应付着他们。如今虽锦衣卫因毛其顺的原因暂时被打压了下去,但东厂却越发的招摇蛮横,虽是在宴席中,谁知道此时那东厂的探子藏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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