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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且喜既想待在阳光笼罩的地方,又害怕被灼伤。这就像是赵苇杭对她的那种好,她享受,但却如坐针毡,并不安生。
顾且喜从那之后,就开始每天都要做很多好吃的东西,晚上等赵苇杭回来一起吃。他也是,不论多晚,都会回来,和她吃点东西再睡。虽然早上他走的比较早,但两个人都是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出门,且喜去早市买菜,赵苇杭上班。他们很快适应了这样的生活节奏,赵苇杭忙工作,顾且喜忙着钻研美食,配合他的时间团团转。
偶尔赵苇杭出差的时候,回来还会有个一天半天的休息时间,那时候,且喜就最幸福了。他会把家里大清洗,消除很多安全隐患与卫生死角,还会做好饭,等且喜回来吃。如果正好且喜也休息,他们要么是在床上消磨时光,要么就在傍晚的时候开车出去,找些有特色的小饭馆,吃吃喝喝。
“赵苇杭,我觉得我现在人生的主题就是吃。”且喜有一次不无抱怨的说。的确,简直可以说无吃不欢。
“怎么,不喜欢?”
“不是说人都该有更高的精神追求么。”丁止夙马上毕业了,还忙的什么似的,赵苇杭的工作也很有意义。单只她,日复一日的,似乎存在没有任何价值。
“那你想追求什么?”
“就是不知道该追求什么才苦恼。”她细想之下才发觉,自己是没有什么理想的。曾经,秦闵予就是她的理想,现在,赵苇杭是她的信仰。她已经开始接手打理他的所有衣食住行,推敲他的好恶,妥帖的照顾他。
但是全身心投入这样的生活中去,在忙忙碌碌中,却更觉得有些迷失了。
“是想再读书么?”赵苇杭替她分析。
“我?读书?还是算了吧,别折磨那些导师了。”过几年考个高校教师的硕士,在这里也就够用了。就是太够用了吧,家里,学校,已经什么都看到尽头,就是这样了,一辈子就是这样了,这种感觉,带着点不安,侵扰着她。
之前的生活,就像是无目的的在海上飘荡,虽然不知道何处是岸,还要经历很多风浪,但她始终觉得,是她不想控制罢了,她的心飘在那里,没有责任,没有负担。如今,真的扬帆掌舵,跟在赵苇杭的后面,只看到他,只能看到他,总觉得有点缺失。
“现在的工作不喜欢?不顺心?”赵苇杭也知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一个人寂寞。所以且喜有什么波动,他都很重视,哪怕只是听她发发牢骚。
“还好了,还不就是那些。”且喜多少有点恹恹的,工作了三年,是不复初始的激情了吧。
最近刚刚有个学生硕士毕业留校了,负责分团委的工作,年龄比且喜大一点,是院长的学生。这个女孩同且喜完全不同类型,八面玲珑,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因为且喜负责的是本科生教学的部分,所以同她没打过什么交道。但这个叫叶婀娜的女生,以前还顾老师,顾老师的叫着,现在还没正式上班,就已经直呼她的姓名了。
这也就罢了,且喜想,自己虽然工作时间长,但毕竟年龄小,叫叫名字也无所谓的。可是,这位叶老师,特别会巧使唤人,总是让且喜给她打杂,然后她自己邀功,虽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次数多了,让她有点不胜其烦。
有一次,黄艾黎都看不下去,“这个叶婀娜什么来头啊,你大小也算是个官太太,怎么让她给欺负了。”黄艾黎还是有分寸的,她只是让系里的人知道且喜结婚了,至于赵苇杭的职务、背景之类的,她都没说出去。或者正是因为这样,且喜才被人小瞧了吧,尽管资历不算浅,但因为年龄的关系,跑腿的总是她。
“县官不如现管,明白不?”叶婀娜是院长的得意门生,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无冕之王,尾巴翘得高得很。
黄艾黎现在已经有个固定交往的男朋友,就是乔维岳生日在秋苑认识的,是建筑设计院的高工,那次也是跟朋友去的,同乔维岳并不熟识。他们交往日子虽然不久,但条件相当,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她的男朋友是很平和的人,且喜见过,觉得特别适合黄艾黎。他的敦厚多少中和了一下黄艾黎的尖锐,让黄艾黎的美,柔和淡雅了很多。
“周末组织老教师去抚松温泉,是不是又得你去?”
这件事,最是费力不讨好。因为那些老教师,都德高望重,相对的,年纪也高。组织他们出去旅游,当天往返虽然安全,但他们觉得对他们不够重视,安排的不够精彩。可是去稍微远的地方,路上他们都疲惫不堪,到了目的地,根本玩不了什么,还要这些陪着去的人小心照顾着。所以,去十个老教师的话,起码得配五个人去照顾、招呼着。
这样的活动,都是一个副院长带着几个老师去,一般是带个新人,美其名曰,认识一下这些学术界的老先生,更好的领会和继承。这样的活动,风险高,要应付很多突发事件,去一次,累的恨不得休息几天才能缓过来。且喜已经连续三年参加了这样的活动,这次本该是叶婀娜去的,毕竟她已经正式留校了。但是,通知下来,竟然还是她,吴荻也在其中。
这样的事情,就是所谓的暗亏吧,不想去,也不好说不去。跟吴荻一起去,且喜就更加不想。毕竟就只她们两个女老师,要在那里住一晚呢。她现在很怕破坏自己同赵苇杭得之不易的这种温馨的平衡,但这样的话,她又很难对赵苇杭说清楚,所以,对他的询问,也只能含糊其辞。
赵苇杭倒是很支持她出去玩玩,给她准备了应急的药,还有他在那边朋友的电话,以备不时之需。
周六他们这些陪同的人员要在院里集合,一家一家的去接那些老先生,所以时间约得特别早。赵苇杭觉得那么早,街上人太少,总是不大安全。所以他也起来,开车把且喜送过去。到的时候,只有吴荻已经到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你回去吧,他们也快到了。”且喜承认自己小气,她并不希望赵苇杭下车和吴荻打招呼。远远的看到吴荻的身影,连她都觉得美人如画,神色寂寥,不知道赵苇杭的眼里是什么,心情又是个什么滋味。
“好。路上小心,到了给我电话。”
“嗯,你回去睡一会儿吧,我到了给你发短信。”他昨天夜里回来,不过睡了四个小时,虽然他都习惯了,看起来还精神,但毕竟对身体不好。
赵苇杭没说什么,捏了下且喜的脸,就让她下车,开车走了。经过吴荻身边的时候,他还是停下车,打个招呼。吴荻没站起来,也没说话。等到且喜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只听到她说:“幸福了么?还是幸福给我看?”
且喜只当是没听到,两个人沉默着等到人到齐,开始了这段不情愿外加不寻常的旅程。
因为报了团,很多手续之类的不需要且喜去跑。所以,且喜同吴荻的主要任务就是陪好老教师的夫人。毕竟温泉不比别的,温度和时间都要控制好,才能保证那些上了年纪的人泡得尽兴,又泡得安全。
在更衣室换衣服,忽然听到齐老师的爱人“呀”一声。
且喜忙走过去,“怎么了?”
“小吴,这是这么了?”她颤巍巍的指着吴荻的胸。
且喜看过去,上面是一道红色的疤,虽然算不上狰狞,颜色也淡了,但还是比较明显。
“几年前动过一次手术。”吴荻尽可能轻描淡写。
齐先生的爱人,退休前是医生,她仔细的看了看,“乳腺癌手术吧,虽然保乳,但左右还是有些微差别。”她之前惊讶,只是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身上有这么显眼的伤疤,有点没想到。但现在,已经是职业的就事论事,丝毫不觉得吴荻这样被研究有什么不妥。
“能这样,已经是万幸了。当时发现得早,又遇到个好医生,算是保住了。”
“真不容易啊,复查的结果怎么样?”
“嗯,这几年的检查结果都还好,我当时发现的比较早。”
“健康重要啊,学问啊,差不多就行了。”老太太感慨的说着,先进去了。
再怎么样,且喜觉得自己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吴荻的伤疤,在她甚至散发出珍珠般光泽的身体上,实在是太触目惊心。开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是抖的,“你就是因为病了,离开赵苇杭?”
“是不是太傻?”吴荻换上泳衣,“那时,刚刚检查出来的时候,先想到的是,自己要用残破的身体对着赵苇杭,就觉得宁愿死掉。”
“手术后的状况,你不是知道了,怎么不去找他?他就没找过你?”
“他以为我去了德国。那时候,知道复发率高,一直不敢。我不能离开他两次。”吴荻围上浴巾,“顾且喜,你看,我就是这么懦弱。病的时候,想他的时候,只会在医院里面偷偷哭。”
“这件事,别告诉赵苇杭,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何况,也改变不了什么,别无端的让他心里不舒服。”吴荻苦笑了一下,用苦情博同情,实在是太不入流的手段了。说完,她就先进去了,留下且喜呆呆的坐在椅子上,脑子里面乱极了,不知道该先想点什么才好。
顾且喜的人生,到目前为止,身边并没有哪个亲朋经历病痛。所以,虽然经历过死别,但是,医院啊、绝症啊,对她来说,都感觉特别遥远。仿佛只是一个名词,或者一个画面,知道是知道的,但同自己并无联系。
可是,吴荻的病,且喜却是知道的。刚结婚的时候,她曾经在丁止夙那里看过一本小说,毕淑敏的《拯救乳房》。当时,是止夙推荐她看的,因为作者有过做医生的经历,小说本身很写实,这个题材又是同女性健康息息相关,她认为且喜需要了解一下。
且喜在看的过程中,就觉得像是在看惊悚小说,心被高高的吊起来,情节一环扣一环,让她的难受也一阵甚过一阵。看的时候,恐惧流泪自是不必说了,她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也得病了,会经常对着镜子看,或者自己按压,查看有没有什么异样。这种恐慌直到学校体检,被医生告知她十分健康,才终告结束。但那种感觉,却留了下来。
且喜不知道,吴荻是怎么自己面对的那一切,但可以想象,必定是个极其艰难的过程。她能在那种状况下,咬牙坚持不告诉赵苇杭,实在是需要毅力和勇气。换作自己,会怎样呢?自己都没有需要咬牙坚持的那个目标,所以不会坚强,会哭哭啼啼,会做个彻底的手术,摆脱那种步步紧逼的死亡的恐惧。但,会从此拒绝照镜子,拒绝赤身出现在任何场合,拒绝别人的碰触,心理上,终归是引以为憾的吧。但,这一切毕竟只是假设,对于真正面对生死,面对完美与缺残的吴荻,才真正是现实而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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