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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周安点起昏暗的油灯,将一卷长长的画卷平铺在桌上。
“请公主过目。”他的态度依然恭敬,但由于连日辛劳,声音难掩疲惫,昏黄的灯光下将他的面容衬托地苍白寡淡。
“管事坐下说吧。”距我们入住洛阳不过几日光景,他竟然就折腾成了如此模样。我忍不住将目光调转到孔明身上,半刻钟前他还在跟我强调他身体康健,精力充沛,哪怕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能生龙活虎,谁知我不过去楼下转了一圈,他就椅背上睡熟了,连手上的毛笔跌在地上也不曾发觉。
“我们声音轻点,别吵醒了他,让他多睡一会儿吧。”无声地叹口气,将满心责怪咽回肚子里,我轻手轻脚地将薄毯披盖在他的肩上,唯有苦笑。孔明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准了刘曦将北上的任务交给他是莫大的信任,恨不能粉身碎骨相报,所以即使我再三阻拦,他也不改初衷。这让我很有挫败感,哪怕我舍出脸面来撒娇,他敷衍我的态度也如同安慰任性的孩童一样充满了哄骗的意味:嘴上应承地再好,行动上也绝不可能纵容。
对此,我完全无可奈何。
孔明此行的确身负重任。根据细作的可靠消息,洛阳是目前曹家最大私人粮仓所在,数以万担计的粮谷就存放在南北宫内的某处,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将所有化为灰烬。
前提是,我们的人能成功潜入南北宫。
自曹操胁迫刘协迁都到许都后,南北宫就成了曹家的私家禁地,大门紧闭,重兵把守,若非有曹家的印鉴,哪怕在门口逗留片刻都会被当作密探斩杀。刘曦在曹家埋下的暗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查出嘉德殿中有粮,想要更进一步,却是苦无门路。
“公主请看,这里就是嘉德殿。因奴才身份卑微,从未有机会入殿一观,所以只着重描画了嘉德殿的外观,以及它附近的几处宫殿。”顾及到熟睡的孔明,周安刻意压低了声音,略微有些浮肿的手指点在了画中一角。
嘉德殿是南宫一处用于制订礼仪制度的宫殿,离南宫正殿不远,南北通透,格局空阔,殿前有嘉德门,正门处有三个铜柱,每柱缠绕三龙,或盘或起,栩栩如生,所以又被称为九龙殿。不过,龙多并不代表上天给予的庇佑就会多。恰恰相反,嘉德殿是南宫中杀气最重的一个建筑。中平六年,我这一世的父亲汉灵帝刘宏病死于嘉德殿,而后我的奶奶董太后也在嘉德殿为刘辩生母何氏所杀,虽然对外宣称是死于暴病,但难堵天下悠悠之口。报应轮回,时隔数月,刘辩的舅舅何进又因为与袁绍等人密谋诛杀宦官,被先下手为强的张让一刀砍下头颅,血染嘉德殿。因此,民间早有“嘉德不佳,九龙作笼”的说法。
同中国大部分的古建筑一样,嘉德殿是木结构的,木头和粮草都属于易燃物,这点于我们有利。但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放火是一项技术含量极高的挑战,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所以,这两天孔明反复推敲纵火的方案,几乎殚精竭虑。
“你醒了?”
周安走后,我凭着记忆在画卷上标注出宫殿间的距离,刚忙完,就见孔明的眉头略微皱了皱,眼睛还闭着,身子却已经舒展了开来。“什么时辰了?”睁眼看到灯下的我,他的声音含糊暗哑,歪着头的样子难得地有些呆傻,“我睡熟了?周安何在,你怎不推醒我。”
“你才睡了半个时辰。”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呢,他实在太需要休息了。我有些遗憾地将看了看刚刚黑透的天色,问道,“你错过了饭点,现下该饿了吧,我去让小二送饭菜来?”
“你也还没吃?胡闹,孕妇岂可挨饿!”哪怕刚补了眠,孔明的眼眶依然泛着青,眼中的血丝也不见丝毫减少,“快让小二备饭。”他撑着书桌想要站起来,谁知手脚一软,竟然直接向桌角撞了过去。
“小心!”我被他吓了一跳,若非他反应及时,恐怕此时头上已经要被撞出口子了,“怎么这么不当心!”虽然有惊无险,但我仍然忍不住埋怨。
“无事。”孔明不以为意,定了定神,目光落在我刚刚补充完成的画卷上,“这就是南北宫地图?”
“你先吃饭!”他有过太多废寝忘食的先例,我一把盖住画卷,打定主意防患于未燃,“现在不许看,等你吃完了才让你看。”
“这是何道理?”孔明愕然,“膳食尚需待厨娘现做……”言下之意是,他完全可以抓紧厨房做饭的空当看图。
“昨日你也说只看一小会儿就睡觉,结果呢?我一觉醒来你居然还未熄灯,我再也不要相信你了。”已经上过好几次当的我才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先吃饭,不吃完不给你看。”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也许是我的语气太过一本正经,孔明怔了一下,居然弯了弯眉角,笑地十分好看,“你虽贵为金枝玉叶,但如此挟制夫君,要是传出去……孔明夫纲不振啊。”
“疼老婆……呃……疼宠发妻是男子的责任。”我瞪他一眼,也许是北上后的朝夕相处让我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的打趣,居然丝毫没有羞赧的感觉,反而还能借机教育他,“压制女人耍威风是无能的表现,真正的大丈夫,都是懂得听取妻子意见的好郎君。”
孔明从善如流地点头,虚心求教:“例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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