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来读

第二部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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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树,春天多变的天空:科齐大夫就在那边。狭小的候诊室,诊室的墙上挂满了文凭证书:大夫在他们中间。公园里,三个操纵木偶的黑人在音乐的轰炸声中跟他们的木偶一起舞蹈。大夫在他们中间。孩子们的方阵,游泳池。左右分岔的小径。各种年龄、各种肤色的过路人。科齐大夫被克隆成几十个匆匆忙忙的一模一样的替身。

小小城堡的万花筒:小小的科齐大夫在中央。

钳子般的折磨夹紧了他的额头和太阳穴。两片老戈摩尔的老镇静剂,加一片新鲜完美的巴比伦的新鲜完美的阿司匹林。连续几个夜晚聚集成了唯一的一个。

彼得·加什帕尔被抛弃在一个崭新早晨的岸畔。在镜子前。侏儒科齐重复着句子:

你从一面镜子里瞧自己吗?一头大象!一头大象。天平不会骗人。一头大象。”

过了一会儿,大象坐在了一把长椅上,在附近的公园里。他走出公园,瞧了一眼他的表。目光朝上,很朝上,朝天上。现在,他新生活的格言:现在。就这个。陌生人伸出来一只白白的小手。

一个电视广告。钱付得很多。象棋手集中精神于棋局,疲惫不堪地,朝可口可乐杯伸出手去。”

百老汇大道和第63街的夹角。向左迈出一步,又一步。出租车!黄色的拉达在街沟边刹住了车。

方向盘上方,司机的照片和姓名。俄罗斯口音。老烟鬼的嘶哑嗓音。脸很宽,温和,小眼睛,大牙齿,额头上满是皱纹。列奥瓦开车很慢,很放松。在火车站前,他关上了马达和计价器,同时地,很平稳。

八美元。”

乘客嘟囔了一下,没嘟囔出来。

两美元!我只有这些了,两美元。我的信用卡在皮夹子里,忘在了图书馆里。在图书馆的快餐厅里。或者兴许是在科齐大夫的诊所里。我请你原谅。我有一个新买的地铁卡,值二十美元。我把它给你。我是在今天新买的呢。”

拿上你的地铁卡,给我滚蛋!赶紧滚蛋,滚—你的—蛋!”列奥瓦嚷嚷起来,用俄语或乌克兰语骂着。

疯子没有动。

把你的地址给我。”

什么地址?”

你的地址。你的电话号码。你的银行账号。”

你是不是还要我的电子邮箱号?在这世界上,没有电子邮箱,什么东西都行不通。”

随便什么,只要能找到你,把钱寄给你。我的冤家。”

列奥瓦死死地盯着这冒失鬼,就如一个眼科大夫监视着一个什么家伙的视网膜。他从方向盘右边抓起他的收据本,撕下一页来,递给他。

行。我希望你还不至于会来拜访我。”

没有危险的!”

人群麇集。嘈杂。吵闹。旅客终于发现了车站的信息公示牌,9号月台,列车。

现在,就这个。不错,不错,列车有节奏地离开了月亮之城。不错,本来会更糟糕的,乘客想道。这俄罗斯人,就是说,乌克兰人,苏联人,还真是个正直的人。一个很正直的白天,这就是结论,大夫。

河流流动,在列车左侧,平静地旅行。人们永远不能两次在同一条河流中洗澡,河流不会老,但又永远不是同一片水。浮动的地平线,浮动的睡眠,有疗效的。验票员轻微地碰了碰他的肩膀。睡着的人迅速捡起他的挎包,他的上衣。

他下了车,他现在迟钝地待在车站中,瞧着眼前宽阔而又平静的河流。月台上空空如也,群山屹立在地平线上,河流近在咫尺。

一个新鲜、宁静的下午。世界的开始。世界的终结。在两者之间,一段短暂的停火。秒表吞噬了日历的分分秒秒。

***

白日并没有向黑色的波浪让步,天色还没有暗下来。筋疲力尽的彼得从旧长沙发上转到了旧扶手椅中。他起身,在他那又长又老的两腿之上摇晃着。一小步,一大步,又是一小步。床的墓穴。

午夜。森林的沙沙声。小木屋周围静夜的潺潺流水。喃喃声,结巴声。沉睡的躯体,迷惘的精神。躯体,我们的寄居之所,抑扬顿挫地议论着小阿维塞纳。

白天并不在巴恩斯-诺布尔书店前面开始,那里闪现出了电视制片人库尔蒂斯先生,也不在科齐大夫的诊所中开始,而是在森林深处的小木屋中,在无限仁慈的床的墓穴中。

他醒来,如鼹鼠,软体动物,昆虫。就像昨天早上,就像前天。根本不急于挣脱黑夜的盖棺石板。

他回想起胸部的疼痛,头一天晚上。这些折磨揪紧了额头与太阳穴。死亡吗?那不是永恒的安宁,而是一个固执地不断回返的噩梦。

太晚了,他不能再打电话给医生了。医生们都已经烦了:要向他们证明是死神来临了,得马上死去,咽下最后一口气,就这样。他吞下了两片老戈摩尔的老镇静剂,外加一片新鲜完美的巴比伦的新鲜完美的阿司匹林。必须习惯你自己,漂泊者!一连好几夜,聚集成了唯一的一夜。摇摇晃晃,四肢膨胀,皮囊走形。担忧,叹息,突然惊醒。

不,他没有死。瞧,他还活着,被一阵电话铃声卷到一个新的早上的岸边。他把他那厚皮动物的躯体翻到另一侧,床吱吱地*,他终于起来了。对着镜子:一头象!不是一只鼹鼠或一个昆虫,而是一头象,还没怎么为白天的跳跃准备好呢。

他伸了伸他那沉甸甸的腿,叹了一口气。镜子前的一个小丑。电话。电话铃在响。小朵拉的声音,嗓音低沉的弱小的西班牙女郎。

十分钟之前大夫就到了。他收到了你的信息,他在等你。科齐大夫在等你。今天,一点钟。”

我能跟露说话吗?”

朵拉有些慌乱。

不,露不在。而且我很忙,我妹妹过来看我了。行,我们等你好了。一点钟,今天,星期五。”

腿肚子软软的,腹部下坠,臌得像一个口袋。

他本来不该打电话给科齐的!他根本就不想受人的训诫。

你是在外国人的国家中,没有一个人是外国人。入选之民的居所并非不幸,我对你说吧!假如你不相信我,你就回到腐烂的丹麦王国去,你将会有一篇用你母语写的悼文!”

一个傲慢的侏儒,这位科齐先生!生来就是为了上一堂威严的大课,而不是为了问诊的。

病人来到为露而设的修辞学诊室。奥秘不再成为一个奥秘:大夫的女雇员每次都不在。自从人们看穿了他的策略,厚皮动物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受到贵宾般的欢迎,被立即引入诊室。他得乖乖地等着轮到他。再好不过了!半个小时,嗨,就这样交代了!奇迹会发生。假如,露急于消失掉,偶然中忘了她的手包呢!她兴许甚至都没有时间走掉,然后再露面,面对着追逐者时,她是那么的不谨慎。

门开了,科齐一副厌烦的神态,向他点头示意。

病人跟着走进诊室。他毫不见外地倒在了阿维塞纳的扶手椅中。科齐用一个食指的动作,灵巧地打发他去了他该去的位子。

站到秤上去。”

这秤可并不太友善。训诫将接踵而来,欺人太甚的治疗法。

但是科齐根本就不想演戏,可说呢。他久久地瞧着病人,从头到脚,用他有黑斑的小食指指了指秤上的红针,然后又指了指病人,接着又指了指秤。

一头象!你简直就是一头象。秤是不会撒谎的。一头象!”

过了一会儿,大象坐到了一条长凳上,在附近的公园中。他忧伤地打量着行人,饭前的不耐烦。

他出了公园,瞧了瞧手表。目光朝上,很朝上,朝天。

现在!现在:这步行者重复着他新生活的格言,走进了巴恩斯-诺布尔书店,百老汇大道和第66街的街角。

请问你们有没有带大象图案的明信片?”

电脑后面的年轻人朝他投来一道长久的认真的目光。

我想没有吧。我没有见过,我想不会有的。”

这怎么可能呢?这可是总统的政治符号。难道所有的书商都是反对党吗?”

年轻人变得更饶舌。

我们同样也没有民主党的驴……我不认为我们会有带大象或驴形象的明信片。但你可以找一找。那边,楼下,左边,有相册,艺术复制品,艺术作品,照片。”

左边,角落后。

彼得小心翼翼地查看一块块油画板,一本本相册,一沓沓明信片,然后……找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红色的天空,两头象向前走着,野外,一头走向另一头,背上有沉重的负担。长长的腿,又长又细,从天上一直伸到地面。达利。

他走出了书店,手里拿着明信片,抬头朝向天,然后……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的面前站了一个陌生人,朝他伸出一只又小又白的手。

詹姆斯·库尔蒂斯。

白天黯淡下去。彼得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又是一杯。他不开灯,附近停车场的灯光已经足够。他倒在扶手椅中,又转到了沙发上,真正醒了过来。桌子上,堆放着一个星期或两个星期的邮件。信件、广告、杂志、报纸、明信片。Junk mail[1]。他把整整一大堆东西都推到桌子边上。现在变成了过去:昨天上午,1079邮箱,去火车站的出租车,河流,火车,宾州车站的拥挤,图书馆,隐藏着露的科齐诊所,医生,惯常的侮辱。达利天空,达利大象。制片人库尔蒂斯。列奥瓦,巴贝尔[2]的奥德萨的好心人。

他站起来,走向衣帽架,在他的上衣兜里找到了詹姆斯·库尔蒂斯烫金的名片,把它扔到那一大堆邮件上。说是过去又没有过去的这一天的证明。

火车站,列车,原始之水,小小的终点站,另一辆出租车。不再是列奥瓦·波尔坦斯基,而是红帽子,杰里。左肩膀颤抖,病态的嘶嘶漏风音。挥之不去的词语。九块半美元!假如你没有钱,就给我乖乖闭嘴,直到下车,至少,彼得·加什帕尔这个惊诧的人教育了他。他请司机等一下,他过一分钟就把钱带来。一分钟,两分钟,掏一下兜的时间,裤子兜,上衣兜,衬衣兜,解渴的梨就忘在那里了。最终他凑齐了十四美元。司机应得十二。还剩下两美元。两张新美元加两张旧美元就等于四美元,四个四分之一硬币就得一个美元整。

然后,夜晚,睡眠,夜间的骚动。黎明又来到,大象又醒来,没怎么准备好迎接纷繁细碎的白天。

最近他在一张报纸上读到,马戏团的大象奥利佛总是很难记住节目的表演内容。一天晚上,它迷迷瞪瞪地离开了马戏场。驯兽员准备惩罚它,却在幕后发现了一次比它演砸了的节目强过许多的表演:筋疲力尽的奥利佛四条腿再也站不住,轰然倒地,在地上喘气,直喘得让你心灵融化。眼泪哗哗地从它多皱纹的灰脸上流下。彼得不知所措,瞧着镜子中的它。

新的一天,新的一星期,在达利的穹顶下,马戏团的艺术家。

从现在起到那时,我们将读一本书,一本杂志,一封信。一年来,一切全都堆在那里,从他浸泡在这个森林学院以来:书本,学生、教授、行政部门的信,教育学杂志,政治唿吁,还有各种各样的小广告。塔拉的信。他没忘记把它放在哪里了,这,他没有忘记。任何形式的指控都值得保留下来。

教授:

My mother called me with my mid-term grades[3]……我母亲给我来电话,想知道我期中考试的结果。

为什么不给我打不及格”或至少不完整”???你知道,我没有交作业。另一个老师待我更好,他把我给毙了!我很尊重他。这是第一次有人很正直地对待我,我自己真是这样认为的。一种轻松。一种解脱。我希望至少得到两个不光彩的分数。为了最终能有一种挫折感。你让我失望了。

尾声给出了整个一个华采乐章。

I had even prepared my mother[4]……我甚至告诉了我母亲,说我这个学期里没干什么。作为回答,她给我寄来了一些衣物。我还给我哥哥写了信。他以一个忏悔作为对我的回答:他承认自己的同性恋。因此,我,对抑郁,我又知道什么?!……他给我寄来一盒饼干,还有我童年时代的那个长绒玩具小兔子。

请你真诚地告诉我,你有没有毙掉过一个学生?我是不是太虚荣了,无法想象不可能的事?

请注意,游荡者,”拉里院长说,在今天的大学中,是大学生说了算,是他们的家长,他们的钱,他们的律师。教授们只是一道布景。人们在最想不到的时候,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煳涂,重新置身于你曾逃脱过的那个温柔的教养院。”这就是拉里一号所说的话。反正,就是这样的。

在拉里院长的劝导下,临时教授向管理学生事务的女教务长写了一封信。

亲爱的萝丝玛丽:

如同我曾向你说过的,塔拉·内尔森,在这一学期里,曾是我最好的女学生之一,但是她学期末没有向我交作业论文。我还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分数。她以前完成的作业中有两个评价为优秀,口头报告完成得很好。而且,课堂参与也很好,一种完美的出勤。

她刚刚把论文寄给了我。很好。在此我一并附上她的信。令人担心!如同昨天简短的电话交谈,以及星期二同样简短的那次会面,她为写信的情况而道歉。很可能,她正经历着一段精神抑郁期,她需要帮助。

塔拉没有离开学院,就像她曾经希望的那样,暑假里她也没有回家。她在图书馆的资料室找了一份工来做。一天晚上,当她独自一人在附近的小路上散步时,他遇到了她。然后,又在一家咖啡馆附近,在图书馆的大厅里。然后,一直就更经常了。

黄色信封最早出现在五月的一个早晨。现在,它又在那里,颜色更黄了,在这个三月的黎明时分,几乎一年之后!在他杂乱的纸张和回忆之中,女学生的信可能是丢失了。但它并没有丢失。

我晚交了你作业。这是一种义务的结果,而非思想。它在发臭还是只有点不好闻?这里的差别并非那么的学究式。当它发臭时,它令人恶心,当它不好闻时,它只是有些令人不高兴。脏内衣发臭。放了好几天的食物不好闻。好好地思考一下后,这篇文章是一种没有冒犯性的组合。作为气味散发出来的懒惰。

五页的打字稿,单倍行距,小号字。

在他第一年教课期间,加什帕尔给了只有十四名学生的一个班上六个人不及格”。一年后,他学会了慷慨、宽容、多文化的幽默。分数也从中等”打到良好”或优秀”不等,只不过这里多了一分,那里又少了一分而已。

这是我的作业:含煳,平庸,累赘。结论兴许还站不住脚,但是我很愤怒。你知道是针对谁的。我做了一个计划,想获得一个坏分数的美丽花束:一声救命!”你来到,你决定:我将成为好心先生。A *enevolent Hardnose. A kind man.[5]好人。无论如何,我要给这个不幸的女学生打一个优秀”。她有一双美丽的腿,她有一些办法,此外,我还不知道我都把她的作业弄到哪里去了。无论如何,我给所有人都是好分数。

这些被自由怪坏了的孩子!人们要求你善解人意,彬彬有礼,和蔼可亲,你却踢人家的*股。

我处在无底深洞中,而你却给我送来了温暖!和蔼会是最恰当的词语。你很和蔼,我就因为这一点而恨你。

我甚至都不恨你,我仇视你。我仇视你的痛苦。你送上了一个我配不上的分数:要强加于人吗?你白有了梦想者的神态,悠闲,想入非非,你始终有一种,谁会相信呢,跟你自己的深刻联系。而这个,尽管你看起来心不在焉,满怀期望,随时准备碰上意外的人。你十分珍惜你的笨拙和不幸。你展现你的隔离,而这让我心烦。跟你唯一可能的对话,就是你自己选择了词语的对话。当人们不尊重它们时,你就变得雄辩。实际上,我知道你的唯一事情,就是你本该更经常地刮胡子。

这一往事如烟的年份中的书简还留下了什么?Nice legs[6]。是的,腿还是原来的腿。You should shave more often[7]。是的,这也是,这很管用。

可笑:这就是你给我的分数和最根本的反应之间的全部共同点。你是不是已经偶然地想到了这一点?你担心吗?

美国森林中的那个睡美人,对那个不常刮胡子的避难者都知道些什么呢?游荡的大象是不是懂得在新世界的新一代人的忧伤呢?

我母亲要我去看心理医生。我对她嗤之以鼻,我哭,然后我笑。人们怕个空气啊,这话怎么说来的?怕个*!怕个*!……是的,什么都不怕,无定见。下个星期,当她给我来电话时,她恐怕早就忘记她之前说过的话了。我不想要怜悯,也不要同情,也不要你像以前那样高估我。你把你自己当做谁了,竟跟我如此亲切?一天早上,你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经过我身边。你嘟囔了一句不知什么话。我也嘟囔了一句。一声诅咒!谁允许你当一个勇敢的人?但愿你的假期常常下雨!

加什帕尔折起信,重新塞进放在故纸堆最上面的黄色信封里。他走开了。无比仁慈的床。长长的安宁的睡眠。星期六,即便伟大的无名氏也在休息。

***

1079号信箱。你摁下密码,就能让小窗口的圆盘转动,从而打开它。假如忘记了密码或者摁错了,那就无法打开了。你从皮夹子里掏出玫瑰色的小卡片,读那上面的指示。要是忘了带或者弄丢了小卡片呢?服务窗口的雇员就会去查单子,找到你的姓名,给你另外一个玫瑰色的小卡片,上面写有指示。一次,两次,三次。再多,那就太多了。

最终,塔拉毛遂自荐,要替加什帕尔教授管邮件。她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但他们经常见面。他把带有号码和密码的小卡片交给她,让她每星期给他捎一次邮件过来,星期六,先分拣一下。慈善协会与商业招牌的互相比拼,教授会议的邀请信,演出,阅读会,为了一个更美好世界的政治宣言,关于恐怖主义的研讨会,出版社的书目,健身中心的新时刻表,可作为司机、打字员、园丁、泥瓦匠、电脑助手来使用的学生的名单。

人们彼此见面时直唿其名,像是老朋友。这一不怎么讲究礼仪习惯的做法让人以为,你们都是行星上的居民,正在接待地球家族的使者。

他对广告不感兴趣,也再没有人给他寄私人信件。塔拉扔掉无用的,留下有用的。简单地清除垃圾。最终的分拣任务属于收信人。

星期六,微明时分,塔拉敲响了木屋的门。门开了,加什帕尔教授从门槛上打量着白雪皑皑的森林。他关上门,打开收音机。莫扎特。晶莹剔透,如同冬天。

按照老习惯,塔拉瞥了房间一眼,好像她是第一次看见它。一种方式,走进事件,而不是房子。一把长沙发,两把扶手椅。书架,卷宗。电话旁是日历。窗帘。一沓旧信,乱堆在桌上。隐藏了的事件在哪里?以前的那个信封沉睡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塔拉走向桌子,把新的一摞信放在旧的那一摞上,把上衣扔到长沙发上。

消瘦,苍白,微笑。她青春活泼的头发拢成一束马尾巴,散到肩膀上白如洁雪的套头衫上。黑色的长裤紧裹着大腿,细长的小腿上穿着靴子。食指的红指甲指着满桌的故纸。

你没有分拣。那还是我上星期,还有两个星期之前做的呢,这个星期一点儿用都没有。你最好还是全都扔掉干净。我们去对邮局的佩格说,把信箱给别人算了。”

你说的有道理,”加什帕尔微笑道。来吧,我们一起决定!不要拖太久。假如我又拖延了,所有这些垃圾将会窒息我。”

他倒在扶手椅中。伸直了腿,美国式的,搁在面前的小矮桌上。塔拉坐在另一把扶手椅中。他们之间,是最近两三个星期的邮件,还有最后一个星期的。

塔拉拿起一个信封,递给教授。假如它没有用,彼得就撕了它,并扔到左边的地上。假如看来有用,他就留着它,扔到右边的地上。

窗子外,森林沉睡着。收音机里,神童莫扎特,晶莹剔透。旁边扶手椅上,新世界的年轻女郎。现在的房主人并不感觉自己处在白送过来的非现实中。

来一杯咖啡?”

等一会儿吧。先把这干完了。你把明信片扔了。”

哪一张?”

《纽约时报》的那张。”

重要吗?”

你连瞧都没瞧一眼,就把它扔了。”

我对它不感兴趣。”

我分拣过了!我留下了这张。”

好的,我们来瞧一瞧。假如我还没有把它撕了。”

你还没有撕了它。我都看见了。你只是把它给扔了。”

彼得弯下腰,在地上翻找,取回了那张明信片。

你说得有理,我都没有好好瞧它一眼。但是,即便我瞧了,我还是不知道我会看出什么来。图像太小了。镰刀和锤子?这就是我看到的。一个读者的来信。10月4日头版的文章让我吃惊:艾尔米塔什国家博物馆[8]有意展出印象派艺术,它被认为已经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丢失了。这篇文章很早了,去年十月份的。”

精彩的还在后头呢。请一直把它读完……”

好的,我读。在70年代中期,游历当时还叫列宁格勒的圣彼得堡时,我参观了艾尔米塔什博物馆。我问国际旅行社的导游,是不是有可能看一下法国印象派作品的收藏,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被弄到了德国,后来又被转移到了苏联的那一些。很有意思。你觉得这些很有意思吗?”

你应该一直读完。”

Much to the delight of my mother…[9]啊!没完没了的故事。俄罗斯妈妈,无疑是六十年代来到美国的,当她八岁时。令我母亲和团里其他六个美国人大为开心的是,导游带我们来到艾尔米塔什的一个僻静的大厅。我们乘坐一部似乎没有使用过的电梯,来到了最高的一层。好几个房间里展放着着名的作品。你想要我继续读下去吗?”

是的,我希望你继续读下去,读吧。”

他们允许我们转上一圈,看看那些油画。我心想,有多少外国游客享受了这一特殊待遇,参观了艾尔米塔什啊。导游也好,博物馆的行政人员也好,谁都没有对我们的要求表示惊讶。”

这么说,他们赶上了好运,他们受到了特殊照顾,回来后,妈妈就能跟她的女邻居们大讲特讲她的奇遇了。全部完了吗?我看未必。结论是疑问的。针对记者的一种劝诫。你怎么会觉得这一套‘收藏’是一个‘国家秘密’呢?我是不是得找一找这位通讯员所影射的那篇文章?男的还是女的?你已经为我找了10月4日的《纽约时报》吗?”

我没有找。卡片有两面。两边都有文章。”

教授翻过卡片来看。

是这样的,大字标题,The New York Times, Wednesday, Octo*er, 12.[10]一份剪报。”

是的,一份剪报。”

卡片分为垂直的两部分。右边,地址。我的地址。Professor,某某,College,某某,等等。左边,是文章。一开始,就是名字。如同写给从未谋面的老朋友。Dear什么。Dear Peter[11]。商家就是这样邀请我的。请我穿戴得优雅,请我购买汽车、浴衣和雨伞,请我光顾健身俱乐部或者提供借贷的银行,或者出售人们梦寐以求的城堡的魔法师的家。Next time… Next time I kill you, I promise. The la*yrint made of a single straight line which is invisi*le and everlasting. Yours truly, D.[12]这都是一些什么玩意?”

我不知道。”

一个玩笑。”

也许吧。”

也许是别的东西?”

我不知道。应该把这拿给院长看。”

给院长?这一类白痴玩意,每天都有成千上万。D.?这是签名。Death[13]的D?真的,是死神?”

在这个国家里,犯罪并不稀罕。我们把玩笑都当真了,你也是,你给我讲述了一桩罪行。它很像是一出闹剧,但它并不是。”

罪行发生在这里,在美国,但理由却在别处。”

一个同胞。教授,他也是教授。”

他,确实是教授。而我,我只是在扮演教授。”

一桩没被揭露的罪行,这就是你所说的。牺牲者,许多本书的作者,有好几个博士头衔。他催促你写了一篇文章,惹怒了你的祖国。这引起了一桩丑闻,你们俩全都知道,会有丑闻的。教授被杀死,而文章的作者,冒名顶替者,如你所说,被报界以下流的方式一棍子打死。”

我没看到报告。杀人的事是很严重的。跟前秘密警察有牵连。”

你已经跟我说过了。前秘密警察和新秘密警察。”

比这要复杂得多了。”

你时常这样说的。远远要复杂得多。当你说到过去时,当你说到现在时。很复杂。这里,我们是在简单化的国家。要让每个人都能明白,这就是法律。”

彼得·加什帕尔又一次感到患了幼稚病,在陌生中摸索。一年前,塔拉曾火冒三丈地对待一个笨拙的火星人,根本不知道当地密码和新时代的局外人。现在,她在保护他!

彼得·加什帕尔不说话了,他不看他请来的客人,他不想看她的手,她的腿,她的头发,她的嘴唇。

你应该把这卡片交还给教务长。”

给教务长?”

是的,给那个乘风破浪的水手,他后来成了心理学博士,现在,又当了教务长。他训练了当地棒球队,假如你想知道的话。这就是美国!是凯雷先生,学院的教务长在管学生,而不是萝丝玛丽·布莱克。这么说,是凯雷,总之,P.C.”

教授认真地听着,不说话,想着别的东西。

或者,你不妨直接去找简妮芙。”

哪个简妮芙?”

简妮芙·唐,安保部的头。一个优雅而彬彬有礼的女士。”

这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知道一些小故事。唐夫人是一个研究远东文化的卓越的越南教授的遗孀。他在那次把强大无比的美国军队打败了的战争中受伤致残,她照料他一直到死,就像一个修女。后来,她来学院工作,她成了安保部的头。很值得去看她一下。优雅,微妙。如钢一般,金发。”

金发女郎?一个金发的越南女子?”

退色了。很有意思,你将看到……总之,简妮芙·唐。简称J.T.”

你知道得太多了。”

加什帕尔教授似乎有些活跃起来了。

我还没有说完。她喜欢女孩子。这尽人皆知,是允许的……你兴许已经注意到,我们今天对那些爱上同性者的女人和男人已经有了更多的宽容。比对我们这些其他人还更……九月份,当开学时,新鲜肉到货,男孩和女孩中间的竞争就展开了。经常,是女孩子们获胜,她们得到了新鲜货。你还不知道的。”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教授谦虚地承认道。但是,我既不会去看水手,也不会去看金发越南女郎。我不愿意显得比我本来的样子更可笑。人们给予我的角色就够我演了。”

什么角色?”

避难者的角色。怪异。惊愕。连接而又未连接。交流而又未交流。”

这不是真的。我认识某个人,他就跟他交流了。”

但是他不经常刮胡子。”

两个人全都露出了笑脸,气氛没有轻松下来。彼得不再瞧他的膝盖。他瞧着塔拉,而塔拉心里明白,实际上,他并没有看她。

来吧,我们喝一杯咖啡。我完成了任务,我分拣了邮件,我有权喝一杯咖啡。假如你愿意,等我走后,你可以再证实一遍。要不就算了。现在,喝咖啡。煮咖啡。”

加什帕尔站了起来。去厨房时,他把收音机关了。莫扎特结束了,瓦格纳就不必听了。他要喝上一杯酒。最好别喝。小心,拉里说过的,让你办公室的门开着。女大学生们露着*闲逛呢。假如你瞧她们太认真,而且你还戴着眼镜,她们就会叫喊起来,说你在想鬼知道什么呢。开着门,不然,麻烦就会来找你啦!

小木屋可不是办公室,女学生的胸脯也被高领的套头衫遮盖着。请她喝酒吗,就一杯葡萄酒?最好还是别喝。他在图书馆的快餐厅买了塔拉喜欢的土豆片了。

教授端着盘子回来了,女学生翻阅着一本书。她没有帮他,像她习惯的那样,她等着他的服务。她知道他不灵敏,但她没有动一下来帮他。她认真地瞧着他放下小碟子,倒土豆片。

我要喝一杯葡萄酒。”

沉默。现在的房东不说话了。

假如你有的话,假如允许我的话,我要喝一杯葡萄酒。你不会被抓起来的。我已经超过二十一岁了,我有权利。而且这是一个冬天的晚上。”

既然这样,还不如喝一杯伏特加呢。”

不,不要烈酒。一杯葡萄酒,假如你这里有的话。”

有的。红葡萄酒。”

好极了。”

他们继续对话。大约两年前那位东欧教授的被杀,彼得·加什帕尔发表的回忆他那位着名同胞的文章,还有那个牺牲者的文章。

异国情调的话题。彼得·加什帕尔意识到,在自由的狂欢节中,自己是一个异国情调的哑角。

***

红色的天。火烧的苍穹。两头大象踩着高跷彼此相对而行。身体在天上,细长细长的腿一直伸到地上。

一只有着大象躯体和外表的神奇蜻蜓。一只变成了大象的原始鹳鸟。纤细的关节,透明,半透亮,勉强碰到了地面。星辰的、远古的昆虫,来自史前的荒原。支撑在似是而非的天堂细棍面包上的大象躯体。巨大的耳朵,又厚又肥,威武的象牙,长鼻中流出淤泥。

背上盖一块毯子,毯子上,墓碑。在墓碑和毯子之间,在厚皮动物的背上,一片空无,墓碑飘在空中。左边,母象的长鼻子像一根曲柄那样卷动。公象的长鼻子垂着,冷漠地瞧着下面,远方:烟雾色的山岭,飞机跑道,岗哨,两个身影在奔跑,举着一面旗帜,一把火炬。

公象和母象无谓地试图接近。高跷原地踏步。天空被那些在躯体的重压下快要折断的细腿之箭划出条痕。公象在右,母象在左。墓碑摇摇晃晃,摇晃的毯子上画了眼睛,在深渊边上,深渊中响起了地狱般的警报。

加什帕尔被颤抖的窗户的声响惊醒。他不在露的卧室里,是在另一家旅馆,另一个房间,警报真的唤醒了他。

消防队员为月亮之城而出车。对面的消防队车库中,警笛鸣叫,白天的消防龙头已经打开。他等在他的床上,目瞪口呆。时钟莫名其妙地指向八点。他抓起电话,慢慢地,慢慢地拨着无所不知的戈拉的电话号。戈拉接了电话,加什帕尔又改了主意,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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