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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时,慕致远一夜未睡好,正阖着双目养神。国舅爷呼天抢地,三句不离申冤。一干御史也不甘落后,口诛笔伐,落井下石。圣上寒着一张俊脸,难掩疲惫。
内侍匆匆进殿,尖着嗓子喊道:“陛……陛下,崔……崔太傅闯了进来!”
大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京城城已经多年没有听到过崔氏的声音,这个曾经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淡出朝廷多年,对于许多新贵来说已显得遥远而陌生。崔太傅,崔敏,三朝元老,即便是先帝见了也得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先生”,辞官之后含饴弄孙,从未踏出淮安一步,怎么就入京了呢?为何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圣上一惊,起身下了龙椅。
殿外走一位朱颜鹤发,飞眉入鬓的老者,虽拄着拐杖,然而精神矍铄,目光炯炯,虽一身粗布衫,然而不减清贵之气。慕致远发现崔家的人似乎对粗布衫情有独钟,狱中的那人也是如此。
“老朽参见陛下!”目光如电,声若洪钟。
圣上伸手扶住他下跪的身子,沉声道:“免礼,给太傅上座!”
“老朽是向圣上来讨恩典的,还是让老朽跪着吧,跪着好开口。”崔敏丝毫不领情。
圣上可不敢让他跪,温声道:“使不得,有话您尽管吩咐。”
崔敏往太师椅中一坐,使劲敲了敲拐杖,扬声道:“老朽有一个外甥女,就是那个担任过燕北都护,灭了西戎、北狄、丘兹的兔崽子。在老朽面前不管她当了多大的官,只知道她是我崔敏的外甥女。月前老朽传话让她回去,她不回去也就罢了,老朽千里迢迢,不辞辛劳地来京看她,她居然不来迎接,简直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老朽满京城地找了一圈,人影都没见着。先帝常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所以,求圣上帮老朽找找那不争气的外甥女。”
慕致远低垂着眸子,掩去其中的笑意。别看崔太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可这番话却说得十分有技巧,只说功,不谈过,只谈要人,不说其他。
“她……”圣上眼角跳了跳,沉吟道,“您外甥女有命案在身,实在是……”
“什么命案?她除了杀敌,还会杀别人?”崔敏瞪着大眼,一脸狐疑。
国舅爷怒火中烧,喝道:“秋惊寒撞死了犬子,杀人偿命!”
崔敏转首,将国舅爷上下打量了一番,眯着眸子喝道:“老朽问的是陛下,你插什么嘴?难道你是圣上吗?还是说你也想效仿太史安犯上作乱,好将陛下取而代之?童靖,你胆大包天,其心可诛!”
“崔敏你休得血口喷人,你外甥女杀了人,你还有理了!”国舅爷气得浑身发抖。
“行,老朽今天就破例跟你好好讲理。你说,你那宝贝儿子三更半夜去作甚,怎么好好地被撞死了?”崔敏朝他翻了个白眼。
国舅爷被他气得不轻,怒道:“犬子去作甚,与卿何干?”
“定是去偷鸡摸狗,被我那外甥女撞破了,然后恼羞成怒,气急攻心,一命呜呼了。”崔敏嘲讽道。
“胡说!犬子不过是骑马轻轻碰了她一下,便被她生生撞死了!”国舅爷暴跳如雷。
“我那外甥女金尊玉贵,待字闺中,是你家小子能碰的吗?若小寒受惊伤了身子,老朽唯你是问!再说了,你以为小寒的坐骑像你一样,疯狗似的,见人就咬啊?”崔敏戟指怒目。
“崔敏,你休得欺人太甚!”国舅爷怒气冲天,向崔敏冲了过去。
崔敏也不是个善茬,扬起拐杖便往国舅爷身上招呼。圣上一把扯住国舅爷往后退,一面喝道:“朝堂之上,成何体统!两位爱卿,有话好好说!”
“老朽外甥女都快没了,还要体统作甚!”崔敏不肯善罢甘休,挥着拐杖舞得欢,打得国舅爷嗷嗷直叫,还不小心地往龙袍上也敲了几棍,痛得圣上直咧嘴。
“来人,把他们拉开!”
群臣面面相觑,还沉浸在方才的唇枪舌剑中,这崔敏连圣上都敢下手,心中惴惴不安地去劝阻。
“哐当”一声脆响,从崔敏的怀中掉出两块免死金牌,惊得群臣缩了手,连圣上都瞪大了眼睛。
这时候,群臣都明白了崔敏的底气从何而来,也明白了崔敏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激怒国舅爷,他早就起了打死国舅爷的心。
慕致远见戏唱得差不多了,捡了金牌,扯住崔敏的胳膊劝道:“太傅大人,稍安勿躁。您外甥女好好的,没受委屈!”
正在这时候,慈宁宫的太监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拿着太后的手谕,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太傅大人,太后请您去慈宁宫一叙!”
“不去,老朽要去找外甥女!告诉那老虞婆,小寒若有个三长两短,崔家跟童家不死不休!”崔敏撂下狠话,说完指着慕致远道,“你跟我去找外甥女!”
百年世家一怒之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从来不是危言耸听。群臣眼观鼻鼻观心,直当什么都没听到。
圣上朝慕致远与那太监挥了挥手,神色复杂,眸中一片晦暗。
崔敏毕竟老了,这一顿折腾下来,满头大汗,四肢颤抖。慕致远扶着他慢慢地出了大殿,用袖子飞快地拭去了他脸上的汗水,心想:“都说外甥肖舅,秋惊寒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恐怕就是随了崔太傅。”
“你就是淮北王的大公子吧?”崔敏问道。
“正是。”慕致远恭敬地应了,手中微微使点劲,扶着他下阶梯。
“你倒是和你父亲不太一样。”崔敏似笑非笑地说一句,听不出是褒奖,还是讽刺。
“不知晚辈父亲在您的眼中是怎样的?”慕致远微笑道。
崔敏轻声叹了一声,深邃的目光投向飞檐上的两条龙,金鳞金甲,活灵活现,似欲腾空飞去,过了许久应道:“淮北王府数代屹立不倒,淮北王自然是极好的。”
慕致远微微一惊,心中明白,淮北王府恐怕是未能入得太傅的眼,也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如何看法。
“您是去秋府还是大理寺?”慕致远问道。
“回府。”崔敏一脸从容自在,丝毫没有在大殿上扬言四处找外甥的急迫。
“晚辈送您。”慕致远笑了笑。
“你很闲?”崔敏挑眉。
“晚辈和惊寒是知交,伺候您是分内之事。”慕致远笑意不减。
“知交?”崔敏咬着这两个字,神情值得玩味,“小寒什么时候有了个知交,老朽竟然不知道。”
“没能早日去淮安拜访太傅,这是子归的不是。”慕致远笑着一揖,态度潇洒,落落大方。
崔敏回头审视了他许久:“据悉,你正在查将军府的一些陈年往事?”
崔家消息之灵通令慕致远微微一惊,他不动声色地笑应:“子归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敢跟老夫打官腔,胆子倒是不小?”崔敏嗤笑道。
“于公,武将在外面舍生忘死,不能让他们再受委屈,子归愿尽绵薄之力。”他敛了笑意,郑重地道,“于私,晚辈仰慕之人,见不得她受到半点委屈。”
崔敏神色怔忡,眉间染上愁绪,不知是否是勾起了爱女早逝的伤痛过往,低声呢喃:“慈宁宫……慈宁宫总管……”
他含糊地吐出半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神色言动,固若无恙。
慕致远默默地将他这句话记在心里,琢磨着去查一查韩公公的底细。同时,心里多少有几分明白,纵然当年崔氏子弟全身而退,终究还是意难平。一个本来是居庙堂之高的世家大族选择了处江湖之远,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沉默地抗议,向朝廷,向圣上表示深深的不满。他们在等待,等待着时机,等待着公道,这个公道可以是朝廷给,也可以是自己争取。一旦掌家者失去了耐心,往往会选择后者,只是后者,往往又伴随着血债血偿,甚至稍有不慎便动摇朝廷根基。
慕致远将崔敏送到将军府,一并见到了十个与秋惊寒年纪相仿的崔氏子弟,或清秀不俗,玉树临风,或眉目如画,轩然霞举,崔敏笑着美其名曰送给亲外甥女解闷,慕致远只觉得胸口闷得很,掉头离开秋府,去大理寺给秋惊寒送了早膳,然后去了藏书阁,故意没提早朝发生的事情。
晌午黑妞找到他说以后不必给秋惊寒送膳食了,这是崔太傅的意思,看他的眼神颇有些同情。慕致远顿时觉得这崔老太爷不仅是给圣上和国舅爷添堵,也是故意给他添堵。索性待在藏书阁,将洪庆二十年至今的北地战报和文书全部翻阅了一遍,倒还真有所发现。那是洪庆二十三年春夹杂在战报中的一封匿名信,字迹潦草,纵任奔逸,内容如下: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想必京城此时已是草长莺飞,杨柳堆烟。昨夜淅淅沥沥的雨下了一整夜,未能好眠。忽而梦到母亲在世时的光景,高朋满座,济济一堂,皇后拥着余笑问珠花华丽否,当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半月之后即是清明,恳请陛下恩准长安回京祭祖,给母亲上香,祭拜一二。昔日皇后恩情没齿难忘,给皇后问安。
没有开头,也没有落款,像是不小心夹在战报中忘了拿出。不像战报,偏偏跟战报放在一起,突兀得像当年整理卷宗的内史分错了类别。慕致远反复咀嚼了三遍,渐渐发现了反常之处:信中反复提到了皇后与“母亲”,她回京为何仅仅是给母亲扫墓?她父亲呢?为何仅仅是给皇后问安?先帝呢?地方官三年一任,任期未满,非宣召不得回京,难道先帝会因为她祭祖之故让她回京?太古怪了。
慕致远百思不得其解,忽而想到而今那人的字迹已变得简洁洗练,收敛有度,冷峭狂狷的风格也有所收敛,岁月磨去了她的分明的棱角,却给她添了沧桑。崔太傅对慈宁宫太监那句无礼至极的话又在他耳际回响,慕致远猜测崔家跟皇家应该是有嫌隙,还是因为秋惊寒的母亲。
慕致远压下心中的疑惑,往门下省、国史院走了一遭,却发现洪庆二十二三年任职太史、中史、内史的史官全都故去了,有些甚至年纪轻轻地病逝了,最晚的一位是在洪庆二十三年,先帝驾崩的前夕。这一切都显得如此巧合,巧合得近乎诡异,所有的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慕致远十分沮丧,倒是一位内史的孙子无意间提了一句那年刑部大牢走水,让他上了心。
慕致远骑马又去了刑部,调出卷宗一看,果然有记载,五千余犯人不知所踪。他回到大理寺将洪庆二十二三年间的卷宗也调了出来,结果却大吃一惊:短短一年间,徐州、豫州、兖州、青州先后发生天灾人祸,出逃犯人合计约五万,先帝大怒,下旨斥责,却未罢免官员。
他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凉州的那五万不在兵部编制中的五万人马。前后仔细一琢磨,如果是先帝授意,那么如此重重举起,轻轻放下自然变得合情合理。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先帝需要费尽周折地采用如此隐秘的方式给秋惊寒送五万兵马呢?
慕致远心中大骇,顾不得用晚膳便入了宫,将所获得的资料呈给了圣上,没敢说出心中的猜测。
圣上一一过目,阅读那封信函的时候,低声自语:“母后待她亲厚,倒是从未听她正经地称母后为皇后。”
圣上未言是否继续查下去,慕致远也低首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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