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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风轻送,并不太凉爽,甚至带来阵阵和浓重的腥味和隐隐约约的腐臭,越过高高的城墙,不经意向下望去,战争未正式宣告结束,那战场上满地的尸首还来不及清理完,盛暑季节,纵然士兵们沿着城楼往外抛洒了大量石灰,经过几个时辰的高温暴晒,不少尸首已然开始腐烂,狰狞可怖,夜鸦争相啄食,令人作呕。也许是那下面的战场太过触目惊心,也许是他胸口的伤势触动了她的神经,让她突然感觉到巨大的恐惧和冲动,她突然拉起他的手,颤声道:“不要做皇帝了!不要打仗了,皇位留给他们去争,我们离开这里,远离站火,过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他不说话,只是俯身望着她,眉心渐渐蹙在了一起。她双眼闪动,期盼的望着他。在别院徘徊纠结了两个月,这句话她终于还是说出口了,秦一晗曾问她是不是不希望他做皇帝,是的,她不想。他的肩膀只有那么宽,她不要他去扛那么多的东西,那么重的责任,这一生,她不要他那样累。
“你最想要的是什么?”良久,他忽然抬手掐住她的下巴,眼眸漆黑,语气平静地重复:“最想要的。”
“家,我们的家。”她的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轻轻地笑,眸色温柔:“我不在乎身份,不在乎你是不是皇帝和王爷,我是不是皇后王妃,我所求不多,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包括将来……将来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家,不管在哪里,我都会觉得幸福,这是我最想要的。”
“如果我说,”他凝视着她,眉轻轻蹙起,缓缓地道:“这一生,我们将不能有孩子,你会如何?”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他又沉默下来,淡然地移开视线,眼尾扫过远处楼侧一角,忽然觉得有些累,有些厌。
“未夏,”许久,他松了她的下巴,望着远方,傍晚的风刮过他的鬓角,似乎连声音都要被一同吹散:“在皇位和你面前,皇位更重要。我的人生不只有你,还有亦习,有责任。我爱你,但我也爱权。”
她一下子便傻住了,继而有些晕眩,双手不得不扶住身侧的石壁,冰冷的触感瞬时从掌心传出,传进四肢百骸。她觉得很冷,身体里都是寒冷,竟然就真的随之打了个寒噤。他眼光一闪,就要上前去拉她的手,未夏却如遭火烫,猛地抬起眼来。积攒了两个月的勇气,似乎一瞬间全都熄灭了,天呐,刚才她到底和他说了什么、要求了什么?他的心里有她,当然也有责任有抱负有理想,而她,说出了自己最想要的,却独独忽略了他的想法。那一生,他为她抛弃了一切,这一次,她仍旧要逼着他失去所有吗?
“对不起!相公,对不起,我太自私了!”她愧疚极了,站直身体,笑着上前,急切地说道:“如果你想当皇帝,我也会陪着你。如果那是你的心愿,我愿意和你走进皇宫。不管在哪里,我都愿意陪着你。”她想通了,这一次,终于全部想通了,既然不在乎身份,不在乎是在哪里,为什么就不能是皇宫?她微笑着望着他,眼光复又变得温柔和清亮。
他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个身,指着楼台一角那个一身华裙的女子:“还有她。她的身份已经曝光,如果我不娶她,她会死。”
嘴角的笑意犹在,诧异的目光从他和对面的女子身上反复流连几个来回,她转目看他,看着他过于认真和严肃的脸,声音轻轻的,伴着难以理解:“可是你拒绝了,你拒绝了不是么?”她愣了一会儿,垂头从身上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皇榜,举到他的面前,手这时候才开始颤,却语气镇定地道:“一晗说你拒绝了。”
“等叛军招降,我会正式回宫领旨受封。”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纸,皱了皱眉,并没有伸手去接,语气平淡地说道:“皇榜上说的我都会做。”顿了顿,他俯身看她,语气略带迟疑:“如果那时,你仍愿意陪我入宫……”
“我不相信!”她突然大声打断他,惹得秦一晗侧目看来,随后他也看见了远处的那个女子,表情立即变得极为厌恶。未夏并不去看君忆箩,仿佛那个女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存在,她微笑着,踮脚在他耳边:“如果你有苦衷,我可以等你。”
“苦衷?”他弯了弯唇角,俯身回视着她,蓦地扬声指着君忆箩的方向:“欠债还情算不算?你把百离草还给阿免了,我便唯有娶她,信守承诺还她的恩。”
她一下子愣住了,包括远处那个女子,脸色也一同白了下来,停下了要往这边走来的脚步。气氛陡转急下,秦一晗眉头越皱越紧,他身边几名背对着这边的将领也都纷纷转头,投来异样眼光,立即被秦一晗下令支走。男人皱眉正要往这边来,侧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疾呼。
“哥哥!”年轻的男子一身青色衣袍,脸色苍白而秀气,五官与君亦衍有七八分的相似,只是略为文弱。只见他上了城楼,扫了一圈众人,很快就往这边举步疾行,呼吸急促,满头是汗,手中攥着一张素白的纸,迎着风哗哗作响。而他的身后,跟着一身军装打扮脸色焦急气喘吁吁的邱三。
“这是什么?”年轻的男子显然很是气愤,一把将手中的纸举到一身戎装的君亦衍面前,沉声质问:“哥,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君亦衍面色一愣,迅速转头看了一眼身后,转而对着来人皱眉喝道:“亦习,你回去!”而后冷着脸又转向邱三,不容迟疑道:“迅速送六爷回去!”
年轻的青衣男子眼中竟然泛起了水色,他一把挣脱邱三的拉扯,冲上前去,用攥着那张纸的手一指他身旁仍在征愣的未夏,眼里愤怒的像要喷出火焰,声如咆哮:“你就是为她吗?”
不远处君忆箩一愣,迟疑着加快了脚步,君亦衍容色烦躁,一把将扯过那张纸握在掌心,指着君亦习冷声斥道:“身无官职,城楼重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回你的王府去!”说罢一把扣着他的手臂,将他扯往楼阶。
君亦习冷笑一声,突然一把甩开他的手,几步回转来到一人面前,酷似兄长的双眼里闪过愤然的恨意,在所有人有所反应之前一把将未夏推下城楼。
事情发生的太快,风声呼啸,身体骤然间便翻过了高高的城楼直往地面栽去,奇异的是,耳边传来的却是士兵们这样的惊呼:“啊!太子妃!太子妃坠下城楼了!”
未等她想明白过来,另一侧,一道华丽的身影紧随着自己一同坠落,她这才明白了为什么士兵的喊的是“太子妃坠楼”。那个女人,她也被君亦习推下来了么……
“相公!”她猛然朝上方大喊一声,惊恐极了。她不想死,四十米的距离,其实很快,她甚至都没时间思考是应该奋力挣扎还是安静不动,好让下坠的速度能更慢一点。
“未夏!”上方有人急喊一声,两道身影分别跃下城楼急追直下。未夏睁大眼,努力地想要看清上方人的脸,只看到一片墨蓝色的衣袍,很快,就在她要触到地底的时候,一双手臂迅速抱住了她,这个怀抱柔软而温暖,而此刻,她却只是侧着脸睁大眼、望着不远处一身冷硬铠甲的另一方怀抱,那个怀抱里如今正躺着别人。想起昨日梦中,她半梦半醒中那个冰冷的僵硬的拥抱,那落在唇上咸涩的泪水,那沾着脂膏的指腹在脸上游走的触感,那熟悉的香味……莫非,那才是一个梦?
夜鸦受惊,低飞逃散,带起阵阵浓郁的腐臭气味,令人作呕。秦一晗以为她被吓傻了,慌忙拍打她的脸,迭声呼喊:“未夏,未夏!”她忽然趴在他臂上,剧烈的呕吐,泪花呕了出来,胆汁也呕了出来,嘴里变得那么苦,直苦到心里。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一边呕一边喊。秦一晗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哪里是被吓傻了。他攥紧了拳头,抱着她猛地转过头去,眼里愤怒如火,望着那个男人:“你吃错药了?”
那人抱着一脸惨白被吓得唇角哆嗦的君忆箩,目光却低迷而沉静地凝望着对方怀里紧紧抱着的人,而后,他仰起头,望向顶上高耸入云的城楼。暮色中,那文弱的青衣男子笑得如此疯狂,漫天红霞将那张秀气苍白的脸映成妖冶的红,他如一个魔鬼般俯视着下方,张着唇,冲着他无声的笑,低声地喊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