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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真是能说会道,就是胆色和运气太差,被你这么一吓,估计以后是绝不会再来了,倒让我少了一个催眠的好办法。”见季宣怀仍然盯着那妇人离开的方向,漠然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沈母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故作轻松地开口道。虽然从季宣怀的表情上看不出什么,可被至亲挑拨离间,不气愤受伤是不可能的,她只能尝试着安抚他。
“别胡思乱想了,你到底怎样,婶子心里自然有数,犯不着跟她们置气,不然不就顺了她们的意了么?你不是也说过‘恨不能当饭吃’的话?咱们该吃吃、该喝喝,把日子过好了,让她们干看着,那才解气呢!”见季宣怀仍无一丝反应,沈母继续劝解道。
“我就是想不通,她们为什么这么恨我,看不得我好?”又过了一会,季宣怀终于从沉默中回过神来,将手中的铁铲泄愤般往门外一扔,想起以往的种种遭遇,抬头看向屋顶,用略微沉闷的嗓音说道,不知是在问他自己,还是在问沈母。
“有些人就是爱爬高踩低、欺软怕硬,什么亲朋好友,在他们眼里无非利害而已,无需去理会。”被季宣怀的悲愤所触动,沈母坐到椅子上,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缓缓地开口道。
“我五岁时奶奶被气死的,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整日里胡说八道,把什么都怪到我娘头上,村里那群揣着明白当糊涂的,也都顺着他们去说,反而骂我不知好歹。”大概是从来没有人这么替他说话过,季宣怀回头看了沈母一眼,随即又盯着屋顶,思量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说道,“奶奶不喜欢我娘,也不喜欢我,她跟着他们住,帮他家洗衣做饭,照顾那几个兔崽子,给他们买糖、剥菱角吃,却只会骂我们,说我们连累他儿子,是丧门星。”
“后来,她去河边洗菜时摔了一跤,不单断了骨头,连人都摔迷糊了,只能在床上躺着,疼的连饭都吃不下去,可他们不去找大夫,却把人抬到我家,说是他们尽了这么多年孝,也该轮到我们家了。娘没办法,只能哭着去请大夫,可是家里没有钱,请来了也没用。村里人都让奶奶把养老钱拿出来,她说早都补贴他们一家了。不敢去惹他们,一清醒过来就骂我们败家、心黑,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活该天打雷劈,也不管他儿子几天都没有回来过,家里都只能顿顿喝米汤。”先前还颇为冷静的他,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结果他一回来,就先被大娘拉去了她家,然后阴着一张脸进门,又听到奶奶哭诉,他一句话都没说,关了门就把娘打了一顿,踹了我几脚,在屋里扒了一圈,见什么都没有,就又出去了。奶奶当晚没了,直到过了头七他才回来,把什么都推在娘的头上,打骂了一顿又出去了。没多久,娘也跑了,她跟谁跑的我不知道,可家里连饭都吃不上,哪里来的钱财让她卷?”说着说着,季宣怀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他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
“以前的就让它过去吧,只要有我们在,以后绝不会让你再受这种冤屈了。”看着他近乎冷漠地述说着过去,沈母不由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忍住心里的酸楚,对他承诺道。
“我才不难过,就是觉得他们恶心!她怎么不敢说我为什么进屋翻东西?快放到端午的腊肠,臭的熏人,他们舍不得扔,就硬是逼着我吃。我吃完肚子就疼的厉害,后来一直拉肚子,都快爬不起来了,可他们不管不问,吃过早饭就走亲戚去了,当晚也没回来。我自己睡在柴房里,厨房和正屋的门都锁了,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实在饿的难受,才砸了锁进屋找东西吃,正好被他们看到了,就说我翻箱倒柜,要偷他家的钱,在村里传扬了一遍,就把我赶了出去。没人肯管我,我也不去求人,要不是里正可怜我,把我从草窝里背去看大夫,也许真的死了都没人知道。”沈母的安慰让他彻底平静了下来,他一边择着挖回来的荠菜,一边继续说道。
“这真是……怎么会有这么心肠狠毒的人?早知道就不跟她客气了,直接拿棍子赶出去!”沈母听的瞠目结舌,气愤地开口道,能对着一个八岁的孤儿,还是自己的亲侄子这么狠心,真不知是谁该天打雷劈!想到整个村里人,除了里正之外,竟无一人肯伸一把手,沈母也难以理解地道:“竟然对一个同宗同姓的孩子见死不救,这些人就真的不怕良心不安么?”
“有什么好不安的?他们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一个拦路抢劫、死在县牢里的老子,一个好吃懒做、抛家弃子的娘,我能是什么好东西?他们没有把我赶出去,就算是对我的天大恩德了!我从六岁去他们家,就一个人睡柴房,从来不准我进正屋,说我手脚不干净,他们家里什么丢了都怪我,就算明明知道是自己家里的小兔崽子干的,后来到了里正家、季老四家,都是与牛睡一屋,防我防的比贼还严,他们家的兔崽子更是把我当奴才捉弄、使唤,整个村里,就里正一个人从来没有打骂过我,虽然他也管不了别人怎么对我。”季宣怀一副无所谓的口气,直到说起里正来,才真挚了许多。
“你爹娘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何况你才只有六岁,到底是他们过分了。”沈母将手中择好的菜放进篮子里,叹了口气,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才没有那样的老子!我娘她跑了也好,不然也是活受罪。听说她当年就是看那人渣长的好,便宁愿和家里断绝关系,也非要嫁过来,她家里挺富裕,听说还有丫环伺候她,可到了这里以后,不仅样样要自己动手,还要任打任骂,每次挨了打,她就只会对着我哭,怪我拖累了她,她走了,我就不欠她的了,她不要我,我也不会要她了。我没有爹,也没有娘,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偷懒耍滑,也不会只知道哭,我敢说我从来没有白吃过他们一碗饭,也绝不受他们的诬蔑和欺负,他们想像看那人渣一样看我的笑话,门都没有!”季宣怀一脸认真地说道。
“你说的对,做人就该像这样有骨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婶子相信,你将来绝对会有出息。”沈母十分赞赏地说道,同时也为他的老成感到心疼。
“就只有你们肯相信我。”从未被别人如此夸奖过,季宣怀突然有些难为情地低声说道,正择着荠菜的手也有一丝慌乱。
“那说明婶子有眼光。平心而论,别说是像你那般的遭遇了,少卿这么大了,若是没了我,他能不能有你这般坚强,也实在难以想象。”见话题终于不再那般沉重,沈母轻松应答道,然后略一沉吟,接着说道:“不是要吃饺子么?婶子别的也帮不上忙,择菜、洗菜的活就交给我吧,你和面去吧,今晚咱们吃早些,饭后婶子教你记菜谱,咱们好好合计合计,以后都能做些什么好吃的。”
“真的?”一听菜谱,季宣怀立即将刚才的不快抛到脑后,两眼放光地道,只是随即又有些迟疑地道:“不是不能外传么?再说我也不是女的,真的可以么?”
“你这孩子,还真是实诚,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我觉得可以,那就没问题了,咱们自己做着吃,又不是要去给人当厨子。婶子说了拿你当一家人,可不是光在嘴上说说而已,至于是男是女,要是我真有这么个五大三粗的闺女,那才真的愁人了,还是这样就好。”沈母打趣般地说道。
“嗯,那我和面去了。”短短半个时辰内,大悲大喜的冲击,让他有些晕乎乎的,当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想着用实际行动来回报沈母,说完便昂首挺胸地往厨屋走去,让正好进门的沈少卿看的一愣。
季老四夫妇自从受了惊吓之后,便安分了许多,当然,证据还在沈家放着,他们想不安分都不成。而季宣怀的大娘自从那次灰头土脸的回去之后,倒也没有再在沈家出现过,但出人意料,却似乎又在情理之中的是,这不久前还是死对头的两家人,却忽然之间前嫌尽消,亲亲热热了起来,至于他们有没有再说沈家什么不是,沈母她们根本不关心,就连一心钻研菜谱的季宣怀也懒得去理会了。
“色泽红润,表皮干爽焦酥,鸡肉香嫩入味,腌渍的配料掌握的好,入油炸制时,油温和火候也不差,这才第三次做,就已经和我以前吃的口味差不多了。”沈母尝了一块刚做好的香酥鸡,赞不绝口地道,随后又一脸惋惜地道:“只可惜我只记得菜谱,其他的选料、刀功、烹饪技巧却是一窍不通,白白耽误了你这么好的天分了,要是有少卿外婆的指点,当个名厨绝对是手到擒来的。”
“婶子你不是说当厨子不好么?只要你们喜欢,我就只在家里给你们做。”面对沈母的惋惜,季宣怀反倒毫不在意地说道,“就只是这些菜就够我琢磨的了,就比如那个酱方,做了几次了,我还是掌握不好火候,肥而不腻,软烂咸香,入口即化,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达到这种水准。”
“所以我才说可惜啊,实在是我这个师傅太差了。”沈母无奈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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