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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礴嘴唇上吃痛, 便拉回了一些理智。他低眉看青莞,瞧她欲哭无泪的脸, 并那句十分委屈的“推不动”,心里忽而生出了乐意。再感受她使力撑在自己胸膛上的两只手,并低眉去瞧, 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这一笑,马车里暧昧惹火的气氛忽退了大半,升起一些温情。
青菀恰时地松开他的下嘴唇, 往后避开自己的脸,隔了一段距离看向他, 给他戴高帽儿,“王爷,您是好人,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您放我下去吧。”
“我不是好人。”许礴却不配合地摇摇头, 并没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忽而又说:“不过近来确实变好了许多,连我自个儿也心生感动。”
青菀狐疑地看他, 不知这话怎么往下搭。他又说:“我说那话是真的,你暂且拿我做个朋友,有事尽管找我。我等你,非等到你想通那一日。你若不同意, 我往后再不碰你。”
这话一说, 青菀脸上狐疑的神色更甚了些。她看看自己身上凌乱的灰袍, 又把目光幽幽转向许礴。不需她说什么,许礴自然瞧得出她的意思。自己又笑一下,也不觉不好意思,但也没再皮赖子,而是伸手上去帮她理衣裳系扣子。
青菀不敢劳驾他,瞧他做事就知道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压根儿不知劲道在哪里。她自己也上去拉衣裳,把被他解开的系带一根根系好。
系罢了,她要从许礴怀里出来,拿他的话来与他说:“既是朋友,应以君子之礼相待。王爷您放开我,我一边儿坐着,跟您说话,也是一样的。”
许礴并不放,回她的话,“朋友么,亲近些也是能的。”
青菀气结,这又是跟她耍无赖了,没一句正经。她蹙起眉看他,忽而使劲往她胸膛上砸了几拳,起了威吓的语气,叫他,“放手!”哪里还拿他做个王爷,只当个没皮没脸的皮赖子罢了。
而几下棉花拳头,能打出什么来?许礴轻松地擒了她的双手,低头盯着她,故意摆了冷脸道:“反了你了。”
青菀脸上气结的表情不退,把头甩向一边,再不理他。半晌又觉气下不去,头还是撇在一边,说:“你是王爷,想要什么没有?何苦缠着我一介小尼姑?要么你也狠些,将我弄回府上得了,也是你王爷的做派。眼下使这么些手段,闲的么?你不自重,这回吼你,下回就要打你了。”
许礴有些懵神,这小尼姑之前可不敢这么对他的。到底身份有差距,谁在他一个王爷的枪口上大放厥词,不是找死么?他看着青菀一阵不说话,仔细想了想其中的因由。
而青菀说罢这话后,也当即觉出了不妥。她又怂起来,把头往怀里埋,才刚那恼烈的架势是一点儿也没有了。默声半晌,幽幽跟他说:“您这是又生气了,莫要把我叉出去打死就成……”
许礴又被她这话惹笑起来,一点为王的威严也无。被一小尼姑言语冒犯了,该不该生怒都尚没想得明白,却又被惹笑了。
他把青菀往怀里抱,“本王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青菀还是埋着头,她心里隐约也有这种感觉。若不是潜意识里觉得许礴骄纵她,怎么会跟他置气,还说出那样没上没下的话。真有危险的人,摆出的态度架势绝不是这样的。她只不过打心底里觉得他不会对自己怎样,才自然出了那般反应罢了。
然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不承认,她左手无意识地揪着许礴的袖摆缝口,摇了一下头,“是贫尼不知礼数,冒犯王爷了。”
许礴很是大度的样子,“这回原谅你,下回注意。”
“嗯。”青菀忙点头,“谢王爷。”
那原来说要下去的话,这会儿是不说了。人是赖上她了,甩不掉,且受着吧。
余下的路程不多,青菀便一直陷在许礴怀里,搭他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许礴也是胡扯来的,一只手抚她鬓角,细细摩挲。马车里十分安静,像一对心意相通的璧人在一处相拥,体味温情。然唯有天知道,这两人真是各有各的心思。
直到马车停下,许礴才放开青菀,牵了她下马车。青菀面子嫩,把脸往怀里埋,不想叫那车夫瞧见。许礴却不以为意,对她说:“随军剿匪的,认得你。”
青菀:……
两人下了车,青菀见得此处不是尚可游玩的南郊哪处园林庙宇。而是更为靠外,往旁侧走走便是荒野树林。青菀和净虚来时走过这里,便是一清的灰袍,也埋在这片林子的一棵歪脖子树下面。
想起一清,青菀就不自觉把面色微沉了下来。原都是细微的表情变化,却没想到许礴瞧出来了,问她:“想什么呢?”
青菀摇摇头,并不跟他说什么,眯眼往前走两步。许礴却又好似能瞧得出她的心思一般,问她:“跟你师父有关?”
青菀侧头看他,不知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明明认识不久,明明没说过多少话,也明明不曾交过心。若说哪里比别人亲近,也就是身体上。然她不知道,当身体都成了互相最熟悉的,那还有多少别的是体会不出的呢?
她低低头,踩过脚下枯残草枝,忽而有了与人说话的欲望。她说:“几天前到京城,我把师父的一身缁衣埋在了前面一棵树下,算是带她返乡。尸骨现时还留在苏州,不知能否得有机会带她回来。她是京城人,理应落叶归根的。”
许礴看她情绪平稳偏沉,自己也认真起神色,偏头看看她,“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青菀也向他转头过去,不想在这事上说太多,敷衍他一句,“说给你你能替我报仇么?”
许礴听出是敷衍,但他态度却认真。他把手背到身后,“可以,我的能力总比你大些。”走了几步,又说:“你不过一个小女儿家,有多大本事?你师父既是冤死,真相不明,那又岂能是好查的?便是你用尽一生,也不定能找出个真相来。”
他说的这话不假,这也是青菀心里最无力的地方。她是一心想为一清报仇,可自己除了嘴和腿,旁的什么也没有。她怀疑寒香寺的住持师父,可终究是半点证据都拿不出来。便是那个与一清通-奸被捉的浪客,还有苏州香扇弄里药材铺一家,现也都不知人在何处。
她不说话,许礴便又道:“既是好友,总有互相帮助的时候。你莫要见外,但说无妨。帮你师父报了仇,也好还你自由身。到那时,再说说咱们的事。”
青菀转头看他,心里有心动,也有犹疑。她听得明白许礴话里的意思,他是因为想要她,要跟她在一处,才会出手帮她,并不是无求的。她若是仗着许礴的喜欢,肆意利用他的权力,到最后却并不愿意跟他在一起,岂不可恶?
因她抿抿唇,尚留余地地说了一句:“到那时,也不一定愿意跟你的。”
听到这话,许礴顿了一下,自然想起青菀心里藏着容祁的事情。醋劲上来,却不能发作,人跟他没什么关系,属意谁都是人的自由。他帮与不帮,也是他的自由。
他吸口气,“无妨,先帮你查清你师父的事再说罢。你也不必觉得歉疚,只做朋友,这些也是理应的。只有一宗,往后咱们便是一条船上的,你得拿我做自己人。不能还像头先,见着我就要跑,好像我是洪水猛兽一般。”
青菀嘴唇微牵,思虑些许时候,到底是受下了他的好意。她带许礴往那棵歪脖子树下去,跟他说一清的事情。说寒香寺如何死了三个小尼姑,又说一清是怎么死的。而后把自己那几日在苏州城内打探到的消息,并自己对寒香寺住持的怀疑,也都一股脑儿告诉了许礴。
许礴听罢了,挑拣个重要的信息提了出来,“那个害了你师父的男人眼下在京城?”
青菀摇头,“那时问出的消息,说是往京城来了。然到底来没来京城,来的话又是何时来的,全部不知。那男人也无身家,就自己一人,只知道姓王,旁的也一概不知。”
许礴点点头,“我回去派人查查,看是否能查到这人。还有那药材铺的事,也会派人去苏州再查探查探。期间路途遥远,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成的,你且耐心等着。”
青菀自知这事儿难办,若是她自己,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起头查出端倪。眼下许礴愿意帮她,她岂还能有微词,拿人做办事的使?她诚心称谢,说:“能得您的帮助,已是感激不尽。”
她带许礴到那棵埋了一清衣袍的歪脖子树下,松针不枯,密密挤成一团。青菀在那抔黄土前站着,心有所思。她接受许礴的帮助,说起来违背了她原先的主张。她一直的打算,是不再和那些朝中权贵之人产生任何交集,包括容祁。可许礴黏上了她,甩不干净,也是她没料到的。既如此,那便索性用他一用了。一清这事儿难办,有许礴帮她希望才更大些。
她又在心里对一清默念,说等给她报了仇,自己就会还俗。她不玷污一清心里的佛门圣地,但也不会跟着许礴去王府。假使要拿什么做回报,给他身子也未为不可。但人还是要走的,她哪怕乞讨呢,也总该有活下去的法子的。
她想得有些久,眉眼间有些深邃之意。许礴不时朝她看看,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也不去打扰。只当她悼念自己的师父,有许多话要说罢了。
许礴对青菀也不是没有疑心,她是跟着一清从京城到苏州去的,也是京城人士。早前话语间有些微透露,她的出生似乎不算差,知道大户人家院儿里的日子勾心斗角不容易。可偏偏她一句“都忘了”就把以前的事情抹了干净,好似石头里蹦出的人物,无亲无故。
要说她有什么真心,也就是对她这师父。还有的,便是容祁。她说自己属意容祁,但自己却不入容祁眼的时候,那话听起来绝不是假的,带着些微孤凉的味道。照她这性子,不能初识容祁就生出那般深刻的感情,应该是旧相识才是。
想到这,许礴不着痕迹地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心态平稳。许多事情只能在心底揣测,还没到都可拿来相问的时候,便只能慢慢来。他原是个对女人全然不上心的人,之前遇到了青菀对了胃口,也只是想睡了了事。眼下却是越发复杂起来了,耐心细心也尽数给使上了,自个儿回神的时候也要惊一跳。
青菀默想罢了,自回头看许礴,与他说:“还要别处逛逛么?若是不逛,咱们且还回城去吧。净虚师父这会儿还在大相国寺,等着我回去找她呢。”
听她说话,许礴也回了神。大是没有兴致再逛的,况这深秋时节,也无景致好看。他打打袖摆,很是随意地说了句,“既如此,便回去吧。”
两人又沿原路回去找马车,上了马车青菀便一人往拐角里一缩,一副死也要死在这个角落的意思。许礴往她斜对侧坐了,头微仰靠着车壁,目光在她身上晃。嘴角挂着些微笑意,又拿她打趣,说:“怎么?怕我吃了你?”
青菀不理她,自把自己的屁股坐稳了。侧头看向马车窗子,风打起窗帘,能零碎地看到外头的光景。
许礴果也闲不住,往她旁边挪。等青菀把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挪到她旁边坐着了。他倒还是一副正经模样,低眉耷目抬高胳膊理着自己的袖摆,问她:“眼下住在京城哪座寺庙?”
青菀看他两眼,也无心再瞒他什么,简单回道:“倚云院。”
理袖摆的动作滞住,许礴偏头看看青菀。两只手徐徐从半空搁下,半晌才问:“容家的家庙?”
青菀点点头,“在旧城内找了一日,没有寺庙愿意收留。后来出了朱雀门去找,好容易找着了这个。原也不知道是容家的家庙,后来听说是,便想打了包裹离开。哪知净虚师父瞧那里甚好,说咱们呆不长久就得回去,不必再折腾。她不愿走,我便也只能陪着。”
听到这话,那提起来的心又往下落了落。许礴面色稍有变化,微清了一下嗓子,心道不是容祁帮助的就好。他又有心试探,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青菀,“既是容家的家庙,容祁与你又相识,且你心里有他,为何不愿留在那处?”
这又平平常常提起心里有谁没谁的话,青菀自觉不好听,面上现出羞赧。但她自个儿与他说过这个事,这时候再分辩什么就显得矫情,因顺话道:“就是如此,才不愿去呢。他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要是清清白白的小尼姑也就罢了,心里无愧,与他一处也自如些。可现在呢,大约与他说话也不配的。”
许礴没想到她是这番心理,这话说得,顺道儿也将他降了数几个等。他盯着青菀,面上赌气,没好气道:“你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与我做了那些事,便连跟他说话也不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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