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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繁华不多言,泱泱中华威名传。
江南丝瓷千都爱,四海能容万国舷。
一郡堪国霸王羡,十丈软红英豪眠。
傲然回首偏下泪,奈何最忆圆明园。
“公子,这个东西用普通的钥匙与工具都是打不开的,只有用它的原有钥匙才能够完整无缺地打开。”
上了年纪的老工匠仔细看了又看,为来解决问题的白衣公子一一指出这盒子的不一般。
整个盒子由玄铁铸成,刚硬难摧,下面的夹层很薄,但估摸重量,应该是由黄金做的锁芯,寻常工具难以破坏。
“如果我用东西把它砸开呢?”
看着老工匠摇头,濮历沐有些失望,几个月了,问了许多工匠,都说只有原装钥匙才能打开这个箱子。
走出铁匠铺,他抚了抚散下的额发,看向没入西方的夕阳,眉毛一挑:“那钥匙究竟在哪里呢?”
“芊芊那丫头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少爷,国师的使者来府上请您过去。”身后的下人匆忙上前,牵来了一匹马。
他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向着宫廷而去。
此时此刻,夕阳的西边,濮家未过门的媳妇杜芊芊正在长安参加长安太守与长安首富郑显的千金的订婚宴。
而驸马一行人,却坚持在这一天的清晨就悄然出了长安城门,继续向蜀国行进。
马车上的惜琴脸色不是很好,枫灵没有数她几天没和自己说话,又不知她究竟生气什么,只好小心翼翼地骑马跟着马车行进。
走了几日,这一日的日落时分,几人进了西河镇。田谦突然说:“少爷,看来还有几天的日程就能到汉中了。”枫灵点了点头,道:“就要入蜀,怕是路也会难走了。”
照例打尖住店,几人简单用了晚饭,恰好得知本镇县官为了庆生迎来了一个西洋戏班子,正在县中的广场处表演戏法儿。这下怜筝坐不住了,打了个招呼就想去看,结果被枫灵拦下,教训了一番叫着田谦和爱笙陪她去了,惜琴推说不愿凑热闹,尘儿因为腿脚仍旧不方便就留在了客栈。枫灵本也是要去的,眼角余光扫到惜琴,她改了主意。三人看热闹而去,三人留下来休息。
秋天天短,不多时便漆黑一片,枫灵在房里合了书本,出了门。许是太早,惜琴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封号云馨的惜琴公主在床边摆弄几件衣服,尽管听到门响,却连头都没回。枫灵尽量踏出脚步声,故意咳嗽几声,惜琴公主仍是不理。
“惜琴……这几日有什么不痛快么?”没回答。
“惜琴,可是我做错了什么?”没回答。
“……哈哈,公主,今晚月色很好,不如出去散散步吧。”没话找话的,枫灵边说边向惜琴靠近,手搭在惜琴肩头上。
惜琴居然没回头地答道:“也好,正好今天吃得不舒服,出去也好消化消化。”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来。
本没想得到回答的枫灵有些惊喜,舌头也绊了:“好好好,外面有些凉,我回房穿件衣服就来。公主你也换件衣裳吧。”说罢转身要走。
“慢着——”惜琴悠然起身,“在我这里换就好了。”
“哈?这里?这里有我的衣服么?”枫灵有些惊讶地站住了,回过头又是一呆。
惜琴指着床,淡绿衣服,深绿图章滚边,深绿长裙,牙白腰带放在一旁。衣服没什么出奇,颜色搭配素雅大方——只是,这是一件女装。
“惜琴……”枫灵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神色,“是要我穿这件么?”
惜琴抱着胳膊,揶揄道:“若你想穿我身上这件也可以。”
“唔,不是……这件是女装啊。”枫灵以为惜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思。
“是女装,难道驸马爷您不是女子么?”惜琴唇角有了弧度。
“嗯……这个,我的意思是……此时出门的话我穿女装不太合适……若你想看,我就在屋里穿好了。”枫灵回手把门插上。
“啧、啧,谁那么无聊专门看你穿女装,”惜琴玩笑一般摇了摇头,但下一个神色便冷得叫人一哆嗦,“今后这一路上我都要你穿女装!”
“这、这不太方便吧……毕竟还有个不知道我身份的尘儿在一行人里。”枫灵后悔自己把门插上了,此刻神色严肃的惜琴令她不自觉的有了些害怕。
“尘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随便编个谎话就能把你的问题圆过去,说你是尤晋的姐姐妹妹后娘姨妈未婚妻都可以。”惜琴轻描淡写地提出了解决方案。
“这一行人只有田谦一个男子,一路上难免会不方便的。”枫灵继续反对,“那么多女子,万一有登徒子骚扰,虽然不会出什么大事,烦扰人心终归是不便。”
“更好办,”惜琴一哂,“即使两个男子带这么多女眷也会引起别人注意,不如你换女装,我们几个都换男装。”
“……为什么不能一起换男装呢?”
“废话这么多!只要你穿着男装就出事,”惜琴勃然大怒,“你这一路上不是被人招郎入赘就是被奇奇怪怪的人看上,你,你给我换女装!”
枫灵怔愣片刻,忽然哑然失笑。
原来是这样。
不知怎的,她一时竟觉得开怀,扶着床栏杆笑得前仰后合。直到惜琴渐渐有些窘迫,她才忍着笑意起身说道:“好好好,好好好,我换我换。”
拿起衣服,她也学着方才惜琴的口吻揶揄道:“这几日你不高兴,就是因为我总是惹事?”
“哼。”惜琴用鼻子回答了这个问题。
枫灵笑而不语,凑近惜琴的面庞,眨了眨眼。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和扫在脸上的睫毛,惜琴难忍地侧过脸去,向前一倾,却被枫灵闪开。
惜琴正窘迫间,她却又靠近,复又开了口:“我换衣服,公主是不是该避让呢?”依然是揶揄的口吻,枫灵挑起惜琴的下巴,脸凑得更近。
惜琴心中一时慌乱,不解枫灵用意,却仍然一脸坚定,忽然也伸出手托住枫灵脸颊就是一啃,慢悠悠道:“你说我用得着避让么?”
这下轮到了枫灵窘迫,本想将惜琴一军,却被对方偷袭。唇上温润的感触尚未消去,她慌忙抱了床上的衣服,落荒而逃。留下惜琴一个人面着墙,红着脸。
一出门就在庭院里看到了尘儿。
枫灵怀里抱着一身女装,不知作何解释,正准备溜走的当口,人家先打了招呼。
“今晚月色可好,尤先生这是从哪里来呢?”尘儿少见的一脸戏谑,叫枫灵心生错觉,觉得面前的不是日前认识的尘儿一般。
“我……随便散个步,呵呵……”枫灵气定神闲地准备继续回房,却想起待会儿得穿女装就变了主意坐在了尘儿对面。
尘儿没注意那女装,掩嘴轻笑:“我似乎看到尤先生是从惜琴公主房里出来的,两位公主似乎与尤先生关系都十分融洽呢。”
“呵呵,两位公主和气待人,对尤某也没什么特别的,”枫灵慌忙岔开话题,“再有几日就到汉中了,就要到尘儿姑娘的家乡了吧。天府之国,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啊,尤某心仪已久。”
尘儿微笑颔首,与枫灵聊起了巴蜀之地的风土人情。两人谈兴一高,不觉多说了几句,恰好谈到蜀国出美人,尘儿忽而娥眉一蹙,一脸伤心:“只可惜离家数月,不知家中父母如何,离家时候家中哥哥染病,父母正为他张罗婚事冲喜,说是来年春天必然要办场喜事的。”
“如此?”枫灵一脸关切,“还是莫要这么做得好,病人经此一折腾,怕是会加重病情。”
尘儿摇了摇头:“若是哥哥不成婚,那么回去后为他冲喜的,恐怕就是我了。”
“这……尘儿姑娘倒是已经到了婚龄,不过若是成亲还是两情相悦的好。送尘儿姑娘回家时,尤某会替姑娘说话的。”枫灵好心地劝慰。
尘儿笑道:“尘儿虽然出身山野人家,父亲却是个心比天高的人,怕只怕尤先生这样的翩翩公子一上门,父亲便会相中了先生强迫你留下做女婿哟。”
尘儿这句话用的蜀地方言说起来是千回百转,叫枫灵听了个真真切切,不由得一个哆嗦,心道这一个个的父亲都是什么毛病,这下更觉得惜琴的话有道理。胡思乱想间,尘儿的几句话全都没听到,直到几句似轻却重的话传入耳中。
“……尘儿一直好奇尤先生这般的人才为何至今还是个白身,也好奇为何比驸马更加俊秀的您没有被陛下相中,更好奇驸马居然如此放心让尤先生带着两位公主周游蜀国。尘儿一直觉得,尤先生更像是驸马呢。”尘儿说话时候是一副单纯颜色,仿佛不谙世事的山中少女。
枫灵盯着尘儿的眼睛斟酌了半晌,忽而温婉一笑,柔声道:“在下确实特殊了些,驸马和公主确实都有不得不信任我的理由,尘儿不要乱想了。”
尘儿看着枫灵天真一笑:“其实原本尘儿想的不多,只是前几日尤先生夜晚似乎住在公
主房里,尘儿虽然出身荒野人家,可是读过些书,实在是担心尤先生会惹祸上身——”她话锋一转,拿了茶盏挡脸,“只是,若尤先生不是‘尤先生’,那就不一样了……”
枫灵忽然觉得心中些许不安,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拿定了主意,还是照着方才想好的说辞说了吧。她背对着尘儿抬头望月,手慢慢举起攀在脑后:“呵呵,尘儿姑娘想得多,其实答案也简单,尤某确实不是尤某——”她转过身来,眼中光芒柔和,“——可我也不是驸马,在下只是一介女子,公主怜悯我,所以叫我与她同房的。”
尘儿怔愣,眼睁睁看着面前的白衣公子缓缓拔出了发髻里的玉簪。长发散下,消去了风神俊秀的书生形象,“他”又掏出了怀里的手绢蘸水擦了擦脸颊,脸上的线条也骤然柔和了许多,皮肤也变得更细腻了。月光下的人披头散发,肤泛莹泽,宛如鬼魅。
这分明是个绝色的女子。
一声门响,带着一声懒洋洋的诘问:“我说你啰啰嗦嗦的说了半天,到底什么时候去换衣服,我可是换好了许久了。”
尘儿闻声回头,继续怔愣。惜琴公主一身灰色绸衣男装,黑色貔貅纹章滚边腰带,手中一把白面折扇胡乱摇着,一脸慵懒不耐之色,倚着门边瞅着枫灵——顺便斜睨着尘儿。本应该是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子模样,却因为她忘了洗去女儿妆再加上言语中难掩的醋意,反而成了别样的娇媚景致。
“民女遵命。”枫灵莞尔一笑,折身回房,看惜琴的模样应该是偷听带憋火了很长时间了,若再不走,恐怕客栈有栈毁人亡之虞。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惜琴公主给尘儿编了个故事。
西河镇地方小,只有中间的广场最为开阔,因此并不难找。三人问了一次路再一抬头就恰好看见了广场上的人山人海。
怜筝个子矮,被挡在人墙外面什么都看不见,偏她还最好热闹,几次冲锋进去都被众人挤了出来。田谦无法,只好顺着公主脾气把她扛在肩头,不顾旁人的白眼和抱怨挤进了人群。爱笙轻功好,自寻了一棵树坐着,倒是悠闲自得。
平素安宁的小镇今晚热闹的原因是本地县令赵长禄为了庆生请了个戏班子在镇里搭台唱戏。广场尽头搭着一个简易的戏台子,戏台前方十几把椅子上坐着的是县令赵长禄以及本地的三老、财主。
戏台子上表演的是镇民们不曾见过的戏法儿,表演的人也是镇民们惊呼为“杂毛鬼”的异国人。怜筝却是知道,这些高鼻梁、白皮肤、毛发异于中原人的戏子在台上表演着他们称为魔术的东西。 毕竟是北国公主,自然见过西方国度的使者,她还记得幼年曾经受教于一个红发的自称是“鹰鸽狼”的异国人,听他说了不少新奇玩意儿,对他的“鹰语”记忆深刻。只是那位红发老头来宫廷后不久就失踪了。
怜筝不知道,她很喜欢的那个红发老头是被皇帝齐公贤秘密处死的。东方的君王自负到可以坐在自己国家的宫殿里自称君临万国,也自负得容不下一个不肯行下跪礼的异国人。
戏台前面把角,一个褐色头发的高大年轻人披散着头发坐在角落里,叼着根枯草饶有兴味地看着表演,似乎很满意。
本来他是懒得看观众的,刚才一个女子“飞”到了一棵树上的行为引起了他的兴趣,因而他不时的向那棵树扫上一眼,似乎想确定那确实是个人。
不过今晚的有趣的事情比较多。
明月西移,一个白发老翁从对面的房檐上轻巧掠过,像是普通人在月光下散步一般悠闲自在。他似乎刻意放缓了速度,悠哉地停在房顶上四处张望,回头看了一眼,便急忙转过头继续前进,消失在青年的视线里。
接着,一个穿着花哨锦袍的干瘦男子突然出现,朝着那老者的方向追过去了。
年轻人合上了嘴,才发现嘴里的枯草在他惊讶得张大了嘴的时候就已经掉下来了。“中国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他咕哝着站起来,不经意地朝刚才那女子停落的树上望去,却已经不见了方才的佳人,倒是看到远处从小巷口出来了两个人,看衣着是一男一女。
他没留心,目光回到了戏台上。
“……你真和尘儿说我是尤晋的未婚妻么?”枫灵有些郁郁地抬头看了看还在晃动的树梢,怀疑刚才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是啊,怎么?”男装的惜琴摇着扇子侧头看着枫灵,眼神游移,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说我是尤晋未婚妻的话倒也可以,圆也圆的上,只是我突然觉得这个尘儿并不简单了,随便扯个谎恐怕会有问题……”枫灵蹙额,“你笑得很奇怪……”
惜琴笑意更甚,用折扇挑起枫灵的下巴,边凑近边道:“果然你还是女装更漂亮,果然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儿呐。”
听到这话,枫灵脸热心跳,而惜琴越凑越近,她只知道躲,脚下一滑就倒了过去。慌乱中枫灵扯住了惜琴的衣襟,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惜琴若无其事地趴在枫灵身上不动了,枫灵身上疼痛,又不便将惜琴推开,只好无奈笑道:“大庭广众的,一个公子哥压在一个女子身上,成何体统?不怕被当做是色狼么?”
“倒也是,”惜琴眨眨眼,“可以换下,你压我身上……这样色狼就不是我咯。”说着,她将鼻尖抵在了枫灵鼻尖,四目相对,面带笑意。
“……”
“沙沙……”听到有人踩着落叶而来,枫灵慌忙把惜琴推开,从她身下滚出来,煞是狼狈。惜琴饶有兴味地侧身躺着,左手撑着头看着她。枫灵正欲站起,却发现自己脸边多了一双脚。
“少爷,公主,你们也来了。”一脸平静的爱笙弯着身子把枫灵扶起来,替她打落身上的尘土,“怎么今儿个穿着女装?”她的声音同她的表情一样平静。
枫灵看不透爱笙喜怒,又觉得方才情形必然被她看到,心怀羞赧,垂着眼道:“这事说来话长……话说,笙儿怎么一人在此?怜筝和田谦呢?”
“他们应该是在前面看戏法,怜筝公主看不见,坐在田谦肩膀上的,”爱笙淡淡道,“我原是在这边树上停着的,方才似乎看到一位故友,所以追过去,结果没有追上,就回来了,不想正好看到了少爷……”她低头看了下仍然躺在地上的惜琴公主,“……和公主。”
“唔,这样啊,我去前面找找他们好了,”枫灵笑道,“我先去了,你们一会儿来找我吧。”说罢也不管这余下两人表情僵硬的留在原地,自己兀自施展轻功朝着人群而去。
“你家少爷……不对不对,是你家小姐又跑了哦,”惜琴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笙儿今天穿得果然漂亮,啧啧,不对,笙儿怎么穿都漂亮。若不是本公子已经娶了你家小姐,娶妻定然是要娶笙儿的!”笑吟吟地,惜琴抽出折扇,像方才一般挑起了爱笙的下巴,问道:“什么时候回到此处的?”
“就在这位公子方才这样挑起少爷——不对,小姐的下巴的时候,笙儿恰好看到了。”爱笙仰起头,一脸平和,甚至微微带着点笑意。
惜琴玩味地看了她一阵,将扇子收回,走了几步擦过爱笙肩膀,又忽地背手回头道:“不生气么?”
爱笙一脸笑容,躬身行礼,没有回话。
“呵,算了,走吧,去看戏。”惜琴摇了摇头,不再看爱笙。
爱笙直起身来,神色淡然。“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时机未到。”她想着,跟着惜琴一同去寻枫灵了。
……
“他真厉害啊,能转动这么多个球,”怜筝睁大了眼睛看着戏台上表演的演员,摩拳擦掌的,一脸兴奋,“田谦,你说我回去试试怎么样,还有那个转盘子的,我回客栈后也要试试,嘿嘿。”
“……我说姑奶奶,你就给厨房留几个盘子吧……”田谦暗暗苦笑,忽然觉得耳后生风,他警觉地准备回身,却被人制住了肩膀。
“哎呀,怜儿姑娘的座位真不错,分给小女子一半如何?”杨枫灵翩然而至,落在田谦右肩膀坐下。
“你坐都坐下了,还要我同意吗?”怜筝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瞅了枫灵一眼,转过脸去,又转过来,瞪圆了眼睛。
“那田谦没什么意见吧?”枫灵舒服地往左侧了侧身,扶着田谦的脑袋。田谦不敢有意见,可怜兮兮地低着头。
“你怎么穿着女装?”怜筝尽量压着惊讶,为了不发出太大的声音,她扶着田谦的脑袋向右靠了靠。
“我本来就是女子嘛,”枫灵莞尔一笑,道,“说来,怜筝你还不曾见过我穿女装,让你见见也好。”
“确实……”枫灵的理由很充分,怜筝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她定定看着枫灵,有些恍惚。
其实她是见过的,当初秦圣卿曾画过一幅杨枫灵的画像,她曾多次临摹过,但是还玩笑道世间不可能有如此美貌的女子,只能是天上的仙子。
而如今,这位仙子从画上走了下来,就坐在她旁边。
画……她突然想起了最初的那幅画,怜筝观音……是枫灵手把手与她同画的一幅观音像,那最后的一只手里,分明画了一片枫叶。
她有些心神不宁,着力不均,身形一晃,差点掉下去,枫灵急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调侃道:“怎么?见到美人太激动了么?”
“几时变得这么油嘴滑舌……”怜筝蓦然觉得面上发烧,扶着田谦的头正了正身子,脱离了枫灵的手臂。
“几时变得这么生分?”枫灵奇怪道,见怜筝不语,她便也扶着田谦的头坐稳。
双肩扛着两个美人的田谦惹来了周遭许多人的瞩目,羡慕或者鄙夷。而可怜的他此刻基本上没了发型,发髻松了,散乱的头发挡着自己的视线,戏台上的什么都看不见,耳朵边的话也不敢听。“阿弥陀佛……大哥,果然还是你留在洛阳好啊……”他苦着脸念叨。
“这个我知道,那桌案后面藏着兔子的……”怜筝小声告诉枫灵正在表演的把戏,“以前我在京城偷偷溜进过表演杂耍的后台,看见他们从桌子后藏兔子……为什么是兔子?”
“因为兔子不会闹啊……公主你还真是什么地方都去过……”枫灵无奈干笑了两声。
两人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戏法儿里的门道来。
惜琴见前面二人如此,又见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觉挑眉,向爱笙道:“这位姑娘,此处似乎没有我二人位置,不若与本公子到树上坐着去?”
爱笙回道:“这位公子,深秋树上易生硬毛虫,您确定上树么?”
“呃……免了……”惜琴摇着扇子不经意地走了几步,离一棵树远了些。
时间过得很快,不多时就到了最后一个节目。
唢呐声里,方才坐在戏台角落里的褐发青年迈着大步走上了台,一手合向腹部,向观众鞠躬。他要表演一个分割活人的戏法。
县令赵长禄面色微变,狐疑地四处看了看,皱眉坐定。
他先将一个人关进一个树立的长方形的盒子里,随后将一个木板照着那长盒子理应是人的咽喉的部分切了进去,盒中人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引起了底下观众的一番尖叫。
怜筝没看过这个,心中起了惧意,禁不住向左偏了偏身子,抓住枫灵肩膀。
“别怕别怕,戏法而已。”见她害怕,枫灵微笑,伸手揽住她的肩膀,使劲箍住,又松开。
随后那青年又将理应是人首部位的盒子提了起来,放在戏台上,再打开时候赫然的一个人头向着观众阴森森的笑。于是他又去把那长盒剩下的部分提走,于是观众又看到了莫名的两条腿在盒子两侧晃动。
“够了!”前排一个人突然拍案而起。不是别人,正是本县县令赵长禄。唢呐声戛然而止,众人也将目光移到了县官身上。
“本官四十寿辰,你居然表演如此不吉利的戏法,当面分杀活人,残忍至极,分明是诅咒本官五马分尸!”赵长禄气得浑身发抖,只是他胡子微微卷着一直颤动,看来却叫人忍俊不禁。
枫灵皱眉,心道这县官气度忒小,见识也太短。
台上年轻人不屑地一笑,微微抬手,唢呐重新响了起来。年轻人继续他的表演,将几个箱子一一归位。
赵长禄青筋迸起,一声令下,叫人上台捉人,却见那年轻人不慌不忙地打开了箱子。台下许多妇孺失声尖叫,慌忙捂住眼睛,生怕看到血肉模糊的状况,就连向来胆大的怜筝也用枫灵的肩膀挡眼,叫枫灵哭笑不得。
自然,没有出现众人担忧的那一幕,半滴血也没有。
箱子里的人完整地走出来,鞠躬行礼。
上台捉人的人都愣住了,赵长禄也愣住了。年轻人器宇轩昂地拱了拱手,用还带着僵直口音的汉话道:“恭祝赵大人五十寿辰,逢凶化吉,否极泰来。”
“心思挺好,恐怕是用错了地方。”枫灵暗忖。想着,她拉着怜筝从田谦背上跳下来,左钻右钻地钻到了前排。
果然,赵长禄脸色一暗,厉声道:“果然是异国来的妖孽,在此表演妖术迷惑本官,来人,将此戏班一干人等,通通拿下。”
一班衙役立刻冲上台去绑人,那年轻人一脸惊讶,似乎没来得及反抗便被五花大绑。他张口辩解,却被人塞住了嘴,他的助手也是如此。
怜筝小声问道:“真的是妖术么?”
枫灵偏头看她,道:“你觉得会是妖术么?”
“似乎不像吧……”
“自然不会是妖术,民间一直便有隔空取物之术,难道也是妖术么?”
“那……”
“戏法都是一般道理,”枫灵道,“挡着叫你看不见,快到让你想不着。再看看,我总觉得这个县官似乎有些怪。”
“哟,赵大人,本班为大人庆生免费出演,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戏法而已,大人何必苦苦刁难?”一道绯色亮影从后台悄然出现,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女子,长得是中原人面孔,皮肤较白,容貌俏丽,脸上带着讨喜的笑容。
“呵,薛老板,本官等了你的节目可是等了一晚上。”方才还是一脸严肃的赵长禄此刻眉开眼笑,胡子一颤一颤的。
“哎呀,赵大人,诗月不是跟您告过假了么,诗月今儿个身子不适,所以就全让手下人演了,难不成是哪个小的演砸了没能入您的法眼么?”这位薛诗月脸上挂着逢迎的笑容绕到了赵长禄身边。
赵长禄抱着手放在腹部,笑道:“本官今日请的不是你们‘西麓班’,请的是薛老板你一个人,往常这最后一个节目都是薛老板的——”他语气陡然变冷,“怎么今天换成了这两个混账小子,演的是什么东西?!”
“我的错,我的错,是我没教好手下人,叫赵大人您生气了,”薛诗月讨好地拉着赵长禄的胳膊,撒娇一般到,“我说赵大人,您哪里是这么小气的人,您若是想看诗月的节目,诗月这就给您表演,能不能先把我这两个伙计放了?”
赵长禄哈哈大笑,伸手勾了勾薛诗月的下巴道:“放是可以放,不过今晚他们两个施了妖法乱了民心,也惊了官驾,本官心神大乱,怕是坐不住了。这最后一个节目嘛,嘿嘿,薛老板得到本官的府里去演……”
瞧着赵长禄的动作,怜筝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加一阵恶心,一行人也终于知道了这县官怪模怪样的原因,而周围的民众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冷漠样子。眼见怜筝要冲过去,枫灵连忙把她稳住,道:“莫要冲动,这里不是天子脚下,你若是蛮干,没有龙卫军给你清理残局。”
“那怎么办?”怜筝急道,“这种狗官,留着就是给父皇和太子老哥抹黑的。”
枫灵沉吟片刻,道:“再等等看。”
“这样,”薛诗月巧妙躲过赵长禄的手,按着他的手温声道,“赵大人先把这两个伙计放了,我吩咐人把这场子收拾了就随赵大人回府,如何?”
“如此甚好,哈哈哈,”赵长禄得意洋洋,“不过这两个人却是不能放,妖法惑乱人心,待明早再放走也不迟啊。”说着,暧昧地捉住薛诗月的手。
薛诗月面上划过一丝阴郁,转瞬即逝,她轻松道:“那也好。”说着淡然地到其他成员那里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亲眼见他们都收拾了东西离开。
一个衙役嚷嚷着“散了散了”,轰赶从一开始就一直围观的百姓。
枫灵心道,今晚这事恐怕只得暂且落幕,晚上还是要去一趟县衙。心里这么想着,她拉起怜筝,准备回客栈。怜筝不情不愿地跟着她走着,突然听到身后骚动又起,赶紧拖住枫灵,叫她回头。
“嘁嘁嘁,啥子狗官嘛?给老子添堵的东西!”一个黑影不知道从哪里跳了下来,嘴里嘟嘟囔囔,恰好落在了赵长禄面前。枫灵定睛看来,心中一惊,来人居然是当日去洛阳路上遇到的那个神秘老人。
老人恰恰落在赵长禄面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赵长禄吓得退后了一大步倒在地上,又赶紧连滚带爬地起身,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老人神情淡定,道:“让你手下的狗把那个女娃儿放了!”
赵长禄面色一寒,喝道:“来人,把这个老不死的抓起来。”
几个衙役闻声冲上前去,老人眉头微皱。众人眼前忽地一花,再一定神那几个衙役都已经倒在了地上,而方才在赵长禄身后的薛诗月,此刻被老人拉到了身后。
没有人看到老人是如何出手,如何移步到了赵长禄身后,如何将薛诗月拉到自己一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令观者只以为自己花了眼。薛诗月虽然也是一头雾水,但是很聪明地躲在老人身后。
赵长禄一时胆怯,赶紧向后跑了几步,命令剩下的衙役去把薛诗月夺回。老人淡然一笑道:“不想找死的话就给我老实呆着,你们两个,把刚才那两个年轻人也给我放……”话音未落老人突然变了神色,似乎自言自语:“真是难缠!”
说罢拉起薛诗月,瞬间消失不见了。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老人消失的瞬间,一个锦袍男子落在了老人方才站立的地方。一瞧此人,枫灵又是一惊,也是得到白玉指环那日遇到的那个男子。当时那男子似乎说过这指环是他弄到的,这么说,这个男子就是大盗祖有德?
“格老子的,老子追了你大半年,你个老不死的。”祖有德骂骂咧咧地念叨着,正欲起身追那老人身影而去之时,另一道身影从旁追出,将他拦住。
居然是爱笙。
枫灵心中一紧,险些冲上前去,所幸未失去理智,便强压着冲动站在原地。
“小娘子,若是要哥哥陪你,改日吧,哥哥还要去追那个老不死的呢……”祖有德笑嘻嘻地绕过爱笙,轻薄地伸手想要勾住爱笙的下巴。爱笙身形一偏晃过,冷声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追燕侯?”
祖有德不屑道:“哼,我是什么人,我是那燕侯李老鸟的爷爷!不过……小娘子居然也认得燕侯,难不成也是个练家子?嘿嘿,哥哥倒是挺想和你切磋切磋,不过今儿个实在太忙,改天陪你大战三天三夜都没问题……哟……”爱笙实在忍不过他的油腔滑调,飞起一脚想要踢他,反被他抱住了腿。
“啧啧,小娘子这么急着投怀送抱?”他蓦然近身靠近爱笙。枫灵大惊,几步上前,曲臂肘击,正正打中祖有德胸口。
祖有德没料到竟会受此一击,松开爱笙咳嗽着后退。枫灵急忙扶住几乎摔倒的爱笙,目光清冷,直视祖有德。见枫灵现身,爱笙小声道:“少爷……我错了……”枫灵叹了口气,说:“没事,你到我身后去。”
“咳咳,咳咳,嘿嘿,老子今天走桃花运了么?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美人儿?”祖有德无赖地笑着,突然面色一僵,破口大骂:“奶奶个熊李老鸟,你有脸回来见你祖爷爷了!”
枫灵回首一看,方才那老人正站在自己后面,他旁边还站着刚才被他带走的薛诗月。
爱笙急忙回身,喊道:“师傅!”
老人看向爱笙,目光柔和,轻轻点了点头,又向那祖有德笑道:“来呀,来追你爷爷我啊,莫不是小孙子累了,追不上你爷爷了,在这后面待着调戏起小姑娘来了?”
祖有德怒道:“你祖爷爷怕你个老鸟!”说罢上前追去。
赵长禄生怕老人又要带薛诗月走,突然拔出身边衙役的刀指向方才被捉住的两个年轻人叫道:“薛诗月,你若是敢走我就杀了这两个人!”
薛诗月闻声身形一晃甩开了老人的手,老人摇首轻叹,却回首诡谲一笑,跳上了旁边屋顶,消失在夜幕中。而祖有德也骂骂咧咧追他而去,也消失不见了。那一瞬间,枫灵觉得那老人的一笑是冲着自己的。
爱笙似乎想要追出去,但手被枫灵攥住,没能逃脱,只得低了头,不言不语。
薛诗月走到赵长禄面前,淡然道:“赵大人,诗月跟你回府,不跑了,你就把这两个人放了吧。”
“哼哼……”赵长禄阴阴笑道,“今晚怪事连番,连刺杀本官的刺客都来了,恐怕正是这两人妖法所致,着实惊吓了本官呐。想让本官放了他们,已经没那么简单了,薛老板。”两个衙役突然上前,分别钳住薛诗月双臂。
赵长禄托起薛诗月的面颊,目露深意。突然他目光一错,穿过薛诗月的肩膀,看向了爱笙和枫灵。田谦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上前,用身躯挡住两人,并推搡着两人赶紧离开。
“那边两位姑娘是从何而来的?为何此刻匆匆的要离去啊?”赵长禄的声音突然响起,田谦横下心来,加快了脚步。枫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穿的是女装,刚才一番争斗恰恰吸引了赵长禄的注意。方才一时慌乱,竟还以为自己是男儿装扮。她心中懊悔,明明叫怜筝不要冲动,自己却冲动了。但彼时彼刻,她别无选择。
三人没走出几步就被拦住了,四周加派了不少衙差。田谦怒火中烧,正要动手,却见枫灵叹气转身,轻施一礼道:“赵大人安好。”田谦不得已,也转过来随她行礼。
赵长禄循声看来,跟着枫灵身体的起伏上下挪着目光,最后定格在枫灵脸上。片刻失神,他缓步上前扶起枫灵道:“姑娘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枫灵低头退了几步,避开他的手臂,道:“民女一行人自豫州而来,向蜀国探亲,此刻便要回客店休息,望大人见谅,容我等离去。”
“离去么?”赵长禄嘿然一笑,“西河镇未来几天会封镇,几位姑娘怕是走不了了。”他转头看向薛诗月,傲然道:“——当然,你们西麓班也走不了!”
薛诗月神色一变,目光陡然下沉,侧过脸去,透出一丝狠意,恰被在一边静观不语的惜琴看了个正着。她饶有兴味地摇了摇扇子。
“封镇?”枫灵秀眉一蹙,微笑道,“皇朝律例规定可封镇之人为本地官长,需四品以上,也就是说本州太守或本地驻军长方可下如此命令吧。赵大人如此僭越职权,恐怕与法理不合。”
赵长禄狐疑地看了枫灵一眼,狡黠笑道:“这位姑娘倒是伶俐,不过本就是州里有令要封镇,禁绝秦川相通,干本官何事?如此,几位姑娘今晚不如到本官的县衙去做客如何?”他说着,一步步逼近,意欲拉起枫灵的手
“放肆!”从旁传来一声怒喝,横里斜飞出了一把折扇,正打中赵长禄的面门。赵长禄一声未吭,直接倒地。
枫灵顺手一接抓住了折扇,手中分量说明这扇子确实是铁做的,无愧“铁骨扇”之称。想到这儿,枫灵却不禁有些同情赵长禄了,他的鼻梁骨肯定是断了。
赵长禄掩面后退,涕血俱下,一帮手下拥着他。他气冲冲地看向折扇飞来的方向,正看到了一脸怒容的怜筝。
“来人,把她抓起来!”赵长禄气急败坏,说话满是鼻音。
又是一帮衙役蜂拥而上。枫灵跳到怜筝面前,挡住衙役攻击,间隙还不忘回头调侃道:“武器脱手而不回,是江湖大忌呐!”怜筝瞪她一眼,道:“你不是回来了么?”“唔……我是武器么?”“嘿嘿,自然,还是万夫莫当的武器!”
田谦怒喝一声也动了手,将面前几个拦路的士卒放倒。爱笙心有旁骛,便到了枫灵一边帮她周旋。
枫灵功夫不弱,几个喽啰样的衙役难不住她,衣袂翩飞间,不过几个动作就一一撂倒。她不愿杀人,只是把他们打晕。反手劈倒最后一个衙役,她回过身看向赵长禄。
赵长禄没想到枫灵一行人如此厉害,回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方才钳住薛诗月的两人还呆若木鸡地站着:“你、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都统调兵过……”话音未落,只见薛诗月飞起一脚,正正踢向赵长禄下身。两个衙役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她向后拉——但是太迟了。
众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田谦顿时感到脊上生寒。
薛诗月轻蔑地看着趴在地上捂着下身的赵长禄,道:“姓赵的,你嘴里就没吐出过什么象牙,你仗着有个都统弟弟为非作歹,**乡里。我西麓班自进了西河镇便被你扣留至今日,每每演出你都强要我西麓班的人。天道昭昭,本姑奶奶今日好心废了你,给你积点阴德!”
赵长禄呻吟着抬起头来,痛不可当,道:“你们两个混账,杀了她,杀了她!”一个衙役闻声抽刀,砍向薛诗月。
枫灵心中一紧,急忙向前过去,无奈两边相距甚远,她赶不及,眼见刀片落下就要碰到薛诗月的脖颈,枫灵情不自禁闭了眼——
“啪嗒”一声,刀掉在了地上。众人定睛再看,仅剩的两名衙役突然倒地,口吐鲜血。薛诗月重心突变,向后倒去,却被人托住了。她一时惊讶,仰头看去,恰看到一位身穿灰绸衣服的公子,自己正是倒在了“他”的怀里。不消说,这人就是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惜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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