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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尘香在回家的路上已被浅碧念的头大,及至到家,叶婶子见了她胳膊上的伤,更是唠叨不断,又撵大奎去请大夫,被洛尘香硬拦了下来。说是,几条血痕,算不得什么伤。并让叶思宗从屋里取了烧刀子来,洗过伤口,敷上伤药也就是了。
虽然叶婶子念得她一脸不耐的神色,可心里却是暖暖的——多少年都没人在自己耳边碎碎念,那是有母亲的人才会有的烦恼。
最终,叶婶子仍是打发了大暑去请了大夫来看来才罢。
因大夫嘱咐了句,饮食宜清淡。一连几天,叶婶子都只给洛尘香喝粥,喝得洛尘香觉着人都软了。好容易叶思明夫妇回来,洛尘香借着给二人接风,才算沾了荤腥。
只是二老见洛尘香买了那么些人在家养着,本就肉疼银钱,又不好说什么。再看他们的吃穿,后听说每人每月还有一百个钱的月例,心痛了半边。叶思明忍了又忍,到半夏和孟惟信进门之日,终于忍不住向洛尘香道:“咱们家里不过两位小姐,多不过添一位姨姐儿。哪里用得着这么些人。人一多事就多,那些丫头小子又都粗鄙无礼,恐怕闹不清静。”
叶思明夫妇两个省俭了一世,家里添了这么多张嘴吃饭,他们忍到现下才开口,洛尘香已觉不易了。
洛尘香掩了账册,温颜笑让,“老叶叔,坐。”又唤,“浅碧倒茶。”
叶思明也不大推让,称谢坐了,洛尘香见他接过浅碧的茶盅,才指着身侧小方几上的账册,问道:“老叶叔可知这账册是谁取来的?”不待叶思明作答,洛尘香接着又道:“我知道老叶叔也是为家里着想,能省俭一点是一点。然此一时,彼一时。不说别的,就这几日,三叔公托言身子不适,铺里的事情一概不管,若不是大暑几个跑腿拿账册,铺里那些人,还不是拖得一时是一时。时日一久,账可不就乱了,由他们胡诌。还有咱们那小花园子、内外的清扫,可不都有条理起来,就连门口也有人答应了。至于说丫头小子野,咱们严加管教就是了。”
宅子里的转变,叶思明自是看在眼里的,也知道这宅子确实是缺人手,说到底他就是舍不得几个钱,“小姐说的不错,只是月例……家奴又不是长工,还给月钱,况且一百个钱也太多了些。”
的确,一般富户买家奴,就是为了省雇长工的钱,再给月钱岂不是费了身价钱。然洛尘香却只是将那几个孩子当作员工——当然,这算是雇佣童工。可时代如此,她也没有办法。况且她自认于他们而言,再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了。
“老叶叔,月前咱们家两注进项近小三千贯,一家人的用度,放开手脚花费,也不过才三、四百贯。那几个孩子,加上月例,一年的嚼用也不过才二十贯钱。连个零头都算不上,咱们家又不缺这点子钱。”洛尘香一样一样算给他听,又说,“如今家里只我和二妹,正该门户严紧些,方显得尊重。可老叔想想,前些日子事多,浅碧往前边帮忙。内里奉茶待客全是柳姨姐。先一件,看着不合规矩。二来,只怕人家背地里议论我刻薄,拿着姨姐当丫头使唤。”
洛尘香句句在理,堵得叶思明讷讷无言,可心里总有个疙瘩,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叶思宗进来禀道:“有一位自称总埠头的李大官人说有要紧事和小姐商量。”
李裕,他怎么来了?
洛尘香心里一惊,嘴上则毫不迟疑地道:“请去西花厅,我就过去。”漕帮的总埠头,自己往后仰仗他的地方多了去,绝不可怠慢了。
李裕坐在花厅内,知了声一阵紧过一阵,纵是垂了竹帘,墙角的高几搁着一大海的冰块,仍挡不住灼人的暑气。李裕摇着折扇,后背心被汗浸湿透了。身上粘乎乎的,心头烦闷不由更盛。自己到广信府也有小半个月了,却没有一点头绪。
本府的商户他也邀约过了,要么推托不来,来了也只是和稀泥,半句口风都不露。就是姚慎先,面上看着与自己亲近,其实处处防备。自己终究是小觑了众人,原以为顶着闽浙广三道总埠头的名头,必能压制漕帮众人,却没料到他们一个个恭谨持礼,有问必答,而且账面上的数目清清楚楚,自己根本无处下手。还谈何压制。
如今只有寄希望于洛尘香,三都米铺的米还未曾起运,或则能从中查出什么端倪。
李裕越想心里越燥,脑门上的汗就像珠子似的往下滚,不由烦燥地立起身,想瞧瞧人来了没有,不想刚起身就见洛尘香挑帘进来。她摇着竹柄堆纱绣月夜兰香的团扇,清秀的面容上浅笑盈盈。天气暑热,她也未施脂粉,秀气小巧的脸蛋微微地带着汗,两腮绯红,就像粉红的莲花含苞欲放。一时间李裕竟看呆了。京中比她娇艳的女子多不胜数,却没有一个似她这般,热烈却又清雅。直至洛尘香敛衽为礼,“大官人好。”
李裕敛了心神,还礼道:“小姐有礼。”
洛尘香径自向圈椅坐下,波光潋滟的杏眸将李裕略一打量,蓝地香圆纱的圆领袍,腰间一条白玉嵌磨纱金腰带,头束小紫金冠,脚下蹬一双乌黑便靴,衬着剑眉星目倒真是仪表堂堂。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毫不遮掩地打量男子,心底隐隐地有些不悦。说起来他还见过眷养面首的贵女,因此说到底,他是不喜女子如此打量自己。
洛尘香岂会没注意到李裕眸中一闪而过的郁色,却佯做不知,笑言:“官人是贵人事忙,今日登门必有见教。”
“见教不敢。”李裕敛了眸中的各样神色,淡淡道:“李某今日冒昧登门,实出于无奈。咱们与洛家是老买卖了,所以都是先装货,再结算运费。可今年,船都要起运了,却无人来结算运费。”说到后面一句,他已然冷了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