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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了尽头,连夜都沉寂。刚下了雨,纬塘国际机场的停机坪在灯光照耀下,冷静地反射着淡白的灯光,像是巨大而光滑的泥鳅的背。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一架由波士顿飞来的波音777经过半个地球的长途跋涉在苍茫的夜幕中好不容易落稳在地面,原本平静的机场到达厅里渐呈喧哗。人们纷纷提了行李涌向出闸口,郑重地左右张望,直到忽然寻见自己所熟悉的那一张容颜,上一秒钟还冷若冰霜的脸骤然为之一灿,隔着几米就恨不得拥抱上去,嘴里喊的不是”daddy””mummy”就是”dear””honey”。
钟蕾推着行李车,在这一团团如出一辙的喜悦重逢中间七转八拐寻着路,终于走出航站楼,放眼望去却只有停车场的门岗里收停车费那位大爷的天蓝色袖子还算眼熟。理直气壮地告诉自己说就是嫌麻烦所以才没通知任何人来接机,可不知怎么耳边总有一个不识实务的弱小声音在那儿嘀咕“怕是因为没人可通知吧”!
这种孤独实在可笑!再怎么说,这里不再是北美洲了,咱回国了,到家了;不论姓氏血型,前后左右都是同胞亲人了。想到这里,钟蕾转了身,对着身旁一位正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的中年女人友好一笑道:“劳驾问下几点钟了?”
不料,那明明黄皮肤黑头发的对方却是有些意外、又带些茫然地回望过来,流利回了一句canihelpyou——听口音还不是本市人!
算了!钟蕾抚额,苦笑转回了头。远处,是一片连绵而孤独的山形,黑暗模糊了轮廓,与这灯火通明的机场相邻依,一明一暗、一清一乱,看上去简直是格格不入——像她一样。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蓦然联想到从前看过的一部电影里k.knightley站在球场边,孤独无助却依然美丽坚定——只要才气天分、壮志不移,有这两样过日子,足够了!
她抬了头,就着初秋的沉闷深深呼出一口气,模仿着那朵英伦玫瑰的招牌动作,潇洒地拔弄着自己的短发,头发乱了、人却精神了。机场大巴的站台就在几十米开外,再重的行李都不是问题。然而步子尚未迈开,一辆热情的出租车瞬间截住了她的去路,车窗里探出一个理着平头的脑袋,“要车?”
人生的十字路口,总会停着那么两、三辆命运的马车供你选择,载你驶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只可惜它们通常都伪装成正常的交通工具,无论从外型上还是牌照上,让你看不出一丝端倪。钟蕾望了望自己举过头顶的那只手,原本透露着k.knightley般孤独而潇洒的气质的那只右手不知何时正以一个非常庸俗的角度正对着出租车的司机,这时才突然发现自己头顶前方不足一米处正立着一个醒目的牌子——出租车乘车点。
于是只能搓了搓掌心,默然将行李箱抬到了这辆她‘命定的出租车’上。
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之后难得的陆地之旅自然是引人入睡的良剂,昏昏沉沉中正欲罢不能的时候,车子忽然一个急刹,这孤独而倒霉的后排乘客‘哎哟’一声就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出租车的不锈钢防暴网不是摆设,十分有效地阻止到这一人形凶器在惯性作用下对前排司机所造成的可能伤害;钟蕾直回了半晌的神,撑着从防暴网上爬回了座位,这才想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肿了!
透过挡风玻璃抬眼瞧去,就在自己这辆出租车前方不足两米的距离上,三辆逆行的车子呈箭头状彼此顶在一处。雨后的深夜,平整的公路上面根本没几辆车子,路还宽,敞亮……所以说,这三个司机到底是有多瞎,才能把车开成这模样?
出租车司机嘹亮顺畅的一句国骂,‘呯’的一声摔开车门站了出去。未几,却蓦地戛然而止,他掩了声、解了眉锁,钟蕾见状不由得暗自纳罕,便也跟着下了车,复又将视线投向那挤在一处的‘箭头’顶端——嗬!原来是一辆捷豹xj和一辆揽胜合着伙儿截住了一辆奥迪a7,这个‘箭头’价值不菲,合计恐怕不少于□□五百万!
正在此时,捷豹里面踏出一个利落的身影。
他的个子很高、笔挺;许是夜暗,更显得他身上的白衬衫醒目之极。两个袖口随意卷了半截,领口松着,衬衫下摆就那样毫不在意地搭在西裤外面。他下了车却没打算走,只一转身合了车门,人已倚在了自己的车上。慵懒而随便地倚着,让身上的白衬衫也多出几道皱纹来,却绝不散乱,配上那两条穿着深灰色西裤的长腿,竟满满的优雅俊朗。
他的头带些漫不经心地侧着,头发带着湿意,毫无规则而又自由自在地被风吹得微微动着,于是那十分的优雅俊朗中间便就少了两分儒雅、多出三分桀骜。钟蕾不由自主揉了揉眼睛,她从不知道一件平凡的白衫衬和一条普通的西裤竟能让一个男人这样醒目。她甚至有一种直觉,似乎知道这男人是刚刚从浴室里出来不久,发丝上是否还挂着细小水珠,滴到他浓重坚毅的眉梢、炯炯逼人的眼角?
不肖一秒钟,揽胜里又下来三个人;很有技巧地把那辆奥迪全方位包围了起来,其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毫不客气拉开了那辆倒霉奥迪的驾驶位车门,司机是个年轻女孩,也不害怕,直接将脸朝向了倚在捷豹上的白衬衫,嘴角漾起两个小酒窝,“哥,好巧喔。”
白衬衫却并不起身、亦不动容,侧着头淡淡投去一瞥:“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我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明明语气只是平常,却天生就一股威严与冷漠。浓郁的眉眼,似是将这暗夜里所有的光芒都凝聚了起来,冷静而清濯地审视着对面的姑娘,不带一丝情感。在那样的目光下,反倒使面容的英与俊都成了无关紧要的摆设。自这一秒,钟蕾的脚便再没动过分毫。
开奥迪的姑娘从车里彻底站出来,脸上笑得有些僵硬,“哥,你说什么?”
他却没再回答,微微扬了下巴,副驾一旁的男人拉开车门,将个女式皮包拎出来,白翻一通之后显然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似是无奈,白衬衫这才终于立直了身体,一步步朝向那女孩踱了过去。
“齐家琛,你想干什么?这可是大街上,你别乱来!”那姑娘的声音终于抖了,两只手拼命护在自己的胸前,“你再过来我要喊了,我……”
“喂!你别碰我!非礼啊……救命……”女孩子瞬时抬高了声调,钟蕾听得耳边心口一阵酸麻,这才发现刚刚还立在车外的出租车司机早已悄然坐回了驾驶位。平头司机眼望前方数人,满目正义凛然,咒骂一句:“什么人哪,四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说完扭头朝向钟蕾,急急招呼道:“小姐,咱们快走吧,我这还忙着拉活儿呢。”
钟蕾似是没听见;路灯下,她清清楚楚看到那个白衬衫几乎毫不费力就突破了那姑娘的自卫姿势,把手放到了那姑娘拼命护着的胸前、沿着那丰满的曲线边缘,伸到了衣服里面……
不知不觉,手心也捏出了汗,心脏在一股莫名其妙的失望当中越擂越快,“师傅,您带手机了么?得报警。”钟蕾猫下腰,对着出租车里面问了一句,她的声音不高,坐在车里的司机没回话,不远处的白衬衫却回过了头;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只u盘,并不着力地握着,抬起脚一点点朝钟蕾迈了过来。
夜很静,三环旁边的支岔公路上愈加显得清寂如灰。他的脚步,像是一下下踩在她的心脏上面,钟蕾下意识就朝着自己的出租车方向靠了靠,只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挨上门把,那出租车竟像是离了弦的箭一般,飞也似就拐着弯冲了出去。耳边似是听到一句“多管闲事”,再一看,那蓝黄相拼的出租车背影早已飘出老远。好在那平头司机总算没丧尽良知,在大约五十米左右处的前方停了下来,慌慌张张打开后厢将两个眼熟的大行李箱抬到了路旁,跟着又跳上车,扬尘而去。
“我有手机,要借么?”说话间,白衬衫走得近了;当真眉眼如墨,眸光如箭,莫说是那昏暗不明的路灯,便是比及此时天上满圆的月亮也多耀眼三分。只是他的脸上却无笑意,边说着,边就当真冷冷将手机递了过来。“顺便跟警察说这里正好有一个入室偷盗的女贼等他们来抓,你刚好可以作个证人。”
钟蕾愣住,不料那被三个男人围在中间的姑娘叫了起来:“齐家琛,你敢!”
她本是凌厉高声,却在那白衬衫冷酷而坚毅的一瞥中软了下来,吭哧了几秒钟似在盘算,猛得一闪身想坐回自己的车里,却被身旁的男人结结实实挡在了原地。这姑娘这才真正有些焦急,脸也红出几许,告饶望向那白衬衫,只是后者此时正捏着手机把玩在依旧呆立想不清对策的钟蕾面前,便是连头都没侧一下。
被困住的姑娘直将脸也憋得通红,这才咬住嘴唇,极其为难地大声喊了一句:“齐家琛你到底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