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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统这场病来的突然,当时三人行至邢州尧山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江统毫无征兆地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木晃正打马在前面赶路,忽听身后“噗通”一声,回头瞧见江统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木晃叫停吴搏拔马回身来扶江统,两人见江统双目紧闭,牙关深锁,连连摇喊毫无反应,但鼻息、脉搏都还正常,也搞不清是何情由,免不了一阵手忙脚乱。
木晃环顾四周,举目但见一片荒野,人烟灭绝,只得把江统放在马背上,朝前催马猛赶。约行了二三十里,终于看到一个荒僻村庄。
三人赶至村头一户人家,木晃翻身下马,前去敲门。这户人家一圈夯土院墙围得一人高,那扇破木门摇摇yu坠,已破烂了好几个窟窿。隔着这些窟窿,木晃瞧那院中景象很是简陋,分明是户穷苦人家,只是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一个七八岁的男童匆匆跑来,“吱呀”一声半开木门,探出个头,小模样长得虎头虎脑,眉眼倒是淳朴端正。他见木晃站立门前,似是吓了一跳,眼睛睁得溜圆,有些不知所措。
木晃瞧他神se,忙温声轻笑道:“娃娃休怕,你家大人在吗?”
那小儿见他和颜悦se,一脸正气,惧意顿去,躬身施礼答道:“娘出外还没回来,就我一个在家。尊客是外乡人吧,不知有何事吩咐?”说完朝他身后看了一眼,瞧见马背上驮着的江统,奇声问道:“这位小哥可是生病了吗?”
木晃见他言行举止得体有礼,不禁奇道:“小娃娃倒识礼数!只是你家尊长不在,你一个娃娃做不了主,我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男童却一下把木门全打开来,说道:“远来是客,先请进吧。这位小哥生了病,也需安歇,刚好家母懂些医术,十里八村的乡亲都寻她诊治……”他抬头看看天se,“看这时辰,她就快回来了。”
木晃和吴搏相视一眼,不禁哑然失笑。木晃解嘲道:“统儿真是好福气!一生病便刚巧遇到医家!”吴搏嘿嘿笑道:“看来小兄弟是命贵之人,贵人自有天相!”
木晃抱起江统,和吴搏一起随那男童走进他家院子。木晃打量这户人家房舍虽然简陋,收拾得却是干净利落,纤尘不染,正当中三间正房,东边是厨房,西厢是两间简易草庐。男童引木晃三人进了西厢,让木晃将江统放在那房中的一张木板床上躺着。
木晃正想退回院中,忽听门外有妇人之声高喊道:“威儿,家里可是来了客人?”
那男童听到这一声喊,拍手笑道:“娘回来了!娘回来了!”边喊边往外跑,口中一迭声叫道:“娘!娘!快来看看这个小哥,不知得了什么病……”
木晃和吴搏急忙走出房门,见一红衣妇人正立于庭院之中,长得端庄姣美,气质娴静,约三十余岁模样。
木晃急忙施礼道:“在下木某,见过夫人。我三人有事前往镇州,不想行经此处,义子突患怪症,人事不省。起初冒昧登门,见府上只有令郎一人,本该另寻去处,又听令郎言及夫人乃杏林妙手,故不揣唐突,在此敬候夫人,打扰之处,万乞见谅。”
吴搏也随后施礼问好:“吴某有礼,见过夫人。”
“两位不必多礼,奴本姓王氏,只是粗懂一些医道,”那妇人向他们还礼,又指着那孩童:“奴的夫家姓郭,这是犬子,贱名一个威字。”
木晃和吴搏这才知道,这家小儿姓郭名威。
木晃对江统病情忧心如焚,再次躬身施礼道:“王夫人刚刚到家,本不该无礼催促,只是我那义子病情不明,叫人好不心焦!在下斗胆,还请王夫人这就诊断一二。”
王氏颔首道:“既如此,奴这就给他观瞧便是!”说完便跨步进入西厢房来看江统。
王氏走进房中,只瞧得江统一眼,便满面惊愕,倏地回顾了木晃和吴搏二人一眼,眼中狐疑之se遽然闪过。
木晃和吴搏面面相觑,不知这妇人为何会有这般表情。
王氏来到床前,扒开江统眼皮翻瞧,又拿起江统手腕搭脉片刻,再附耳在他胸口听了半天,回头对儿子说道:“威儿,快去拿娘的银针来!”
小郭威答应了一声,一溜小跑去拿银针,又一溜小跑回来,递给母亲。王氏运针如飞,在江统的头上、脸上、胸口和肚脐处扎了好多针,待她最后一针落下,只听江统腹腔内先是一阵咕哩呱啦异响,接着便咚咚嗵嗵连串巨鸣,直震得那木板床簌簌而动——
小郭威捂着鼻子就跑了出去,怪叫道:“这小哥好厉害,放个屁都地动山摇一般!”王氏斥道:“休得胡说……”
吴搏也觉得有些尴尬,便讪讪地退到院子里等着。
江统悠悠醒来,睁开眼一看,面前是位妇人,不知为何竟有似曾相识之感,遂拿手指着她,突兀言道:“我认得你……”一边说,一边低头想,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妇人“唰”地站起身来,惊得嘴巴大张着,半天合不拢,仿似见了鬼一般,口中骇声说道:“你……你……你……若当真记得我,便是神仙了!”
木晃见江统醒来,本是喜不自胜,又见他们这般情状,心中疑云突起,忙问道:“王夫人莫非认得我这义子?”
那妇人突然拧转身躯,对着木晃喝问道:“你与这娃娃究竟是何关系?若不从实道来,今ri恐怕不得善了!”
木晃奇道:“他是我的义子,我是他的义父,此事千真万确,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王氏冷笑道:“那你且说说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其父名讳你可知晓?”
木晃心中惊诧疑惑,却耐着xing子答道:“此子姓江名统,乃汴州黑村人,其父名讳一个和字。夫人莫非真认得他?”
王氏见他答的都对,便转脸柔声问江统:“这位当真是你的义父吗?你小小年纪,不在家中呆在父母身边,为何跑这么老远来到此地?若是他们威逼胁迫你,你不必惧怕,尽管大胆说出来,我定与你做主!”
江统心中一阵恍惚,但对这妇人却无来由地便有一种亲近信赖之感,遂恭敬答道:“他当真是我的义父,我们本是要去镇州,途经此地,他们断断没有胁迫我。至于为何离家远来……”江统心中犹疑,不知道该不该和盘托出,只得拿眼望着木晃求助。
王氏瞧他神se,也觉得刚一相见便让他拿自己当亲人看,确实于理不合,遂笑道:“孩子不用疑心,咱们确曾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次你初出娘胎,是我接生的你,你若当真还认得我,岂不成了神仙?倒是你这相貌叫人一见难忘,尤其你这双眼,恐怕天下找不到第二个了,因此我刚才便认出了你……”
江统一听,恍然大悟,连忙拱手施礼道:“原来真是女菩萨!娘从小就念叨你的恩情,每每说起我出生那天的种种情形,便细细忆述一番你的容貌,今ri一见,果真和她描绘的多有相符之处!我说为何会觉得似曾在哪里见过你呢!”心中又是喜悦,又是兴奋,仿似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
木晃在一旁呵呵笑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故人,夫人与江和贤弟夫妻是故交?”
王氏心里也拿不准这木晃和江统到底怎么回事,但瞧江统的神情应该对木晃很是亲近信赖,便换了口吻以礼答道:“奴和这孩子的父母也只见过一面,和他大伯倒是莫逆之交。”
“噢!?”木晃睁大了双眼,哈哈笑道:“原来夫人和江恕贤弟是旧相识,木某与他可是刎颈兄弟!”
“是吗……”王氏听他如此说,神情也是一阵欢喜,至此才完全放下戒心,“原来木郎也认识他,他眼下过的可好?还是未曾娶妻婚配吗?”
“他一切安好,只是早些年便立誓终身不娶、孤老终生……我也劝过多次,可他就是不听!”木晃一边叹息,一边暗忖这王氏从前必是和江恕有过情感纠葛,才会至今念念不忘。
“唉!都是命……这辈子苦了他了!”王氏语音低沉,伤怀不已。
江统情绪正好,见他们脸se不悦,忙岔开话题道:“大伯也真是的,此地离黑村那么老远,他竟然麻烦夫人跑去给我接生,也太劳累夫人了!”
王氏噗嗤笑道:“孩子啊,你出生那年,我还未曾婚配。我娘家也在汴州境内,离黑村不过五十余里,自然赶得及,若是从此地过去,约有七八百里,怕是插上翅膀也救不了你啊!”
“哦!原来如此……”江统恍然大悟,心中暗想这王氏嫁的也够远的,料定其间必有曲折,所谓世事难料,却也不便询问究竟。
木晃施礼道:“不知尊夫现在何处?若能相识,还烦夫人引见,以全礼数。”
王氏听他这么一问,默然半响,还是忍不住淌出泪来,忙又拭去,叹道:“我家夫君命薄,已经归天了……”
木晃很是尴尬,讪讪安慰道:“夫人节哀,都是木某无礼,勾起了夫人伤心之事。”
郭威跑了进来,探头探脑说道:“娘,我饿了……”一见江统滴溜溜睁着眼看他,又笑道:“小哥醒了?看来病的也不打紧,能下得了床吗?”
王氏轻斥道:“你自己去玩,让阿兄多歇息一会,娘这就去给你做饭。”转脸又对木晃吩咐道:“这孩子虽然已无大碍,但身体还很虚弱。此子天赋极阳之体,胸中浩然正气至大至刚,最不易夏时远行,他这是长途奔波颠沛,暑气淤积于脏腑所致,必得好生歇养几ri,待奴为他顺导调补一番,才能继续赶路……”
木晃躬身答道:“多谢夫人,一切谨遵夫人吩咐行事。”
江统初见郭威,瞧他模样很是亲切,言行也对脾味,有心和他结交,遂言道:“我身体没事,不用歇息,还是和这位小阿弟出去走走吧!”说完便要下床,没想到起的太猛,又头晕目眩起来,差点摔倒。
王氏见他如此,忙把他扶住,口中斥道:“你这孩子休要逞强,乖乖在这躺着吧,一会做葫芦头和槐叶冷陶给你吃!”江统只得依言躺下,不过听说有美食,倒也欢喜。
王氏和木晃出了西厢草庐。王氏去做饭,木晃托吴搏去找地方买些酒肉、粮蔬等物回来,吴搏牵马去了。西厢房里只剩下江统和郭威两个。
郭威走到床边坐下,他对江统很是好奇,问道:“小哥,我叫郭威,你叫什么啊?”
江统答道:“我叫江统。”
郭威问:“刚才听你们说话,你和我娘早就认识,是吗?”
江统笑道:“说起来,你娘可是我的大恩人,我就是你娘接生的。这一次,她又救了我,我会铭记在心,以后一定好好报答你们。”
郭威倒是满不在乎,道:“嗨!我娘就是心肠好,经常给别人看病不收钱,所以我家里才过的苦,不过我也习惯了。”
江统想起张继祚送自己的金子,忙道:“我有钱,在我包裹里,一会我拿给你!”
郭威急忙摇手道:“不要,不要!如果让娘知道我拿了你的钱,她会揍我的。”
江统一怔,没想到他小小年纪倒一点也不贪财,心中对他更增好感,心中暗忖走时偷偷留给他就是,因此也没坚持。
郭威继续问道:“你不呆在爹娘身边,大老远跑去镇州干吗啊?那可是赵国的地盘,听村里人说那边前段时间才打过仗,兵荒马乱的多危险啊!”
江统答道:“我犯了罪,皇帝要把我流放到那里去。”
“啊!?你一个小孩子,能犯什么罪啊?”郭威眼睛瞪得溜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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