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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们收拾了碗筷,又伺候完二人洗漱,小心退出主屋。其中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女子将手中的水盆交给另一个年龄小些的婢子端着,又取了干布擦了擦潮手,轻声道:“我且出去一趟,余下的事情你和阿碧她们多分担些。”说话间看了一眼主屋窗户纸上投射的人影,低声叮嘱道:“先生和夫人累了一天多半过会儿就要歇下,你做事且放轻些手脚,若吵醒了他们,小心总管责罚。”
小婢子大约是有些畏惧,怯生生道:“奴婢明白了,姐姐放心去吧,只是要早些回来,晚了院门就落锁了。”
青衣婢女道:“乱操心。”不过话虽这么说,脚下却没耽误,步子飞快,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已经是戌时,平日里若无要事,这个点大家基本都洗洗准备睡了,何况现在还是冬天,天黑的早,大家睡得也早。尽管春申君府上各处基本都已熄灯就寝,但伯嘉院子里仍然烛火通明,不过下人们都很少来回走动,只偶尔有人捧着东西在院子里走过,发出的声音也是轻得不能再轻。不为别的,他们公子原本就像个煞神似的,脾气很是古怪,今日回来时脸比起平日黑了一多半,更加无人敢触霉头,所有人心里都拉响警报,务必小心谨慎。
伯嘉坐在席子上,手里捏着水杯,脸有一半埋在灯影中,显得神秘莫测,只是心里却比往日凌乱得多。从宴会上回来后,他满脑子就是东方夫人那轻佻的眼神和细软的腰肢,耳畔还不断循环播放着她娇滴滴的声音。
如果他经历过亦或是旁边有个年长的知道,定会告诉他,你这是单相思。可是伯嘉不知道。纵然他学富五车、精于算计,能够领兵千万,在面对赵相如时还能展现咄咄逼人的架势,可他终究不过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刚刚弱冠。本来每天想的多国家大事,如何能为父亲和国家争得更多利益,现在突然冒出来个女人,占满了整个内存,而且还让他的下半身有了反应……过去二十年他从来没经历过,太可怕了有木有!
按照他的认知,这个女子不光有夫君,而且出身低微,行为放/荡,见了几次见急不可耐地要贴上来,实在是个下贱女子,搁在平时他定是弃如敝屣,看也看不上的。只是眼下他觉得明明看不上,脑海里却反复浮现她的面容,心里好像被什么挠过似的,有一种微痒的感觉。伯嘉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昨天晚上中了媚/药后余毒没有完全散去,才导致自己会如此异常。然后又不由自主想到当时自己险些将女子占为己有,肌肤接触时那一刻的真实感。他也曾尝试旁的方法来分散精力,可那些书捧起来还没读几行,脑子就又被占满了。
那女子明明不是他喜欢的!
这些年他从来都是以皇图霸业为重,从没有女人入过他的眼,确切点说,在他身边是不缺乏雌性,但他从不将这些人当成女人看。唯一一个入他心的,是个冷面的女子。
这是伯嘉从未向旁人道出过的秘密,他曾经扮作巫医潜入赵国,以窥伺敌国内政,获取一些普通细作难以侦知的消息。结果在那,他对一个女人产生了兴趣。那个女子年岁应该不小,至少比他父亲还要年长,可她却有熟龄女子的容颜和妙龄女子的身材,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这个女子拥有传奇的经历,在他幼年时就曾名震天下,说是他少年时的明星偶像也差不离多远。他也曾在听闻她的故事后心生敬佩,想要见一见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才能在短短二十年间将秦国这个庞然大物拉下马。
谁知当他见到的时候,传奇太后不仅易了容、受了伤,还像只鸟儿被人折断了翅膀豢养在后宫。虽然世事练达,他已经不是那种看见自己偶像就会激动的少年,但见到赵国宫廷的秘辛仍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之一。
数个月的悉心照料,耳濡目染,她是他第一个用心观察打量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都看在他的眼里,也慢慢入了他的心。还在赵国时,他每日便期待踏入她室门的那一刻,看见她低头沉思或与人说话的神情,那时候的她笑容极少,难得展露一次也会让身负使命的他蓦然失神。
离开赵国后他事务繁杂,先是统兵征战,后又回国为父筹谋,但时常会想起她,说不上是因为什么原因。
如果说喜欢上赵太后还在他理智能够接受的范围内,那么对一个只见过三两次面的小女人其反应,则超出了他的接受半径。男女之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没经历过,他此刻努力地开始回想赵太后清冷的表情,以抵御下/半/身熊熊燃烧的欲/火,只是效果似乎不大。
就在此时,门外来人禀报,伯嘉示意让人进来,一会儿一名紫衣女子低头走入,正是刚刚从赵相如他们院子里离开的那名婢女。
她的到来仿佛是伯嘉意料之中的事,还没等女子开口,沉闷的男声已经响起:“观察得如何?”
女子也明白他的意思,不多拘礼,利落答道:“君上散宴后,他们二人便进了屋内,所说所做不得而知,只是不久之后二人行周公之礼,女子声音之大,院内清晰可闻。”
伯嘉的脸阴沉沉的,紫衣女子偷眼打量了一番,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垂落的双袖下手掌忍不住握成拳。“事毕后,奴婢收拾了床铺,实证二人关系不假。”
“其他呢?”伯嘉的情绪波动不大,只是紫衣女子知道他必是生气了,整个人周身萦绕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
她叫阿朱,打小就跟着公子伯嘉,开始只是做普通的婢女,由于做事机灵、胆大心细、善于观察,被春申君和伯嘉用心培养成了一个集服侍和细作功能于一身的多功能婢女。由于跟随伯嘉的时间很长,她虽然年轻,却能东西他表情的任何一丝变化,也更明白一个音调的差别意味着主子的情绪可能已经是天壤之别。
这种能力并非是她天生所有,而是后天反复揣摩的,在伯嘉面前她总是忠心耿耿、认真做事,从未有让他失望的时候,这一部分要归功于她的用心,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她对伯嘉存了私心的缘故,所以但凡主子有所交代,她都不遗余力去完成。
“按照公子的吩咐,今日晚膳给东方夫妇加了餐,主食除了必有的猪肉外还加了鱼和鲜蔬,奴婢观察了两位的反应——”说到这里,阿朱看见伯嘉眼皮一跳,虽然没有其他明显的动作,但显然,他对下面的事情很关注。“在看到丰盛的晚膳时,两位反应并不大,只是见到鲜蔬后,夫人表情平淡,倒是东方先生略略露出一丝惊讶之情。奴婢想着,东方夫人是楚人,冬日里见过蔬菜也属平常,听闻先生是赵人,若真如此,二人的表现应是无疑。”阿朱不光说了他们的细微表现,还加上了自己的分析。她是伯嘉放在东方偃身边监督的人,事先早已将东方偃夫妇二人的底细、来历摸了清楚。伯嘉怀疑他们,面上查不出来,便从细节上入手,即便没查出什么也不要紧,小心驶得万年船。一个人如果从里到外都是真的,便会一丝马脚也不露,反之,必定会让他逮到小尾巴。
“他们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赵义和赵相如觉得伯嘉给他们一种奇异的熟悉感,伯嘉也隐隐有这种感觉,不是他没有产生过这种想法,但也只是一瞬间。赵义和相如之间的矛盾他是看在眼里的,何况潜入楚国混入黄府需要多大的胆量,再加上他接触了几次东方夫人,并未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异常,她可是中了蛇草之毒的。因此也就在心里把他们这方面的嫌疑排除了。不过试一试总不是坏事,赵太后爱吃鱼,他在赵国时就知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两人每样菜都尝了些,连蔬菜这样难得的东西也都剩了不少。”更不用说猪肉、鱼肉这些的了。
伯嘉不再说话,阿朱明白他正在思考,此时她施礼退出就行了,可是这样难得的独处时间,她实在不想就这样离开。从战场上回来的伯嘉比过去多了几分杀伐的戾气,虽然举止仍旧文雅,但眉宇间更加成熟从容,尤其是在灯光下,暖黄色包裹住他半边的脸颊,显得十分温和,另外半边则被高耸的鼻梁遮住,如同一座高大的山脉,将光线齐齐截断,完全被阴影笼罩,即便这样,也让阿朱看得心跳不已。
“你还站着做什么?”伯嘉抬头发现阿朱还站在自己面前,眼神几乎要藏不住,不由厌恶地皱起眉。这些心存肖想的女子都让他厌恶。
阿朱赶忙退出,合上门后长舒一口气,望了眼月色:公子,只要是你所求,奴婢必百倍努力,万死不辞。
只求能得你一眼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