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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津楼下旌旗招展,传来宣乐声。从金明池西岸直通池中岛的仙桥,已经围了布障,净水洒地,龙凤绣旗招展,诸禁班直簪着花,身披锦绣攒金线衫袍,百余骑从西岸直驰上桥,朝着宝津楼而去。等御马上池,张了黄盖,击鞭如仪,表示官家终于驾幸至宝津楼。
龙舟和宝津楼五殿的众人皆跪伏在地,行大礼。待乐声再起,东岸南岸爆发出雷鸣般欢呼,高呼官家万岁圣人千岁娘娘千岁的都有。从龙舟上遥望岸边,密密麻麻全是百姓,那沿岸的树上也骑满了人。
过了大半个时辰,阳光照得池中心的宝津楼朱漆阑杆金碧辉煌。待宝津楼的广台上出来一位簪花禁军,手持朱色大旗,朝东岸招展。东岸随即驶出一叶扁舟,上头一位簪花的禁军教头,手持长鞭,高声呼喝:“诸军呈水嬉!得球者胜!”这个球,正是龙舟船首那直直下垂的长旗末端绑着的彩球。
近百位赤-裸上身只穿了长裤的骁勇儿郎们,纷纷站到东岸早已搭建好的木台之上,高声呼喊:“得球者胜!”每年的水嬉,官家设置了一百金为夺魁的赏赐,所以人人争先。
龙舟上的众人哪里还坐得住,同往年一样,纷纷离席挤到船头,激动尖叫起来。赵浅予皱着眉埋怨:“爹爹就是会哄我,年年船头的位置总是人多得要命!”九娘笑着安慰她:“至少我们在最前面,看!要甩鞭了!”
等那扁舟上的教头凌空甩鞭一声脆响。扑通扑通落水声不绝。两岸的尖叫声震耳欲聋。那些儿郎们如离了弦的箭,朝着宝津楼这里破浪而来。
龙舟上的人也纷纷高声呼喝,不少人爬上了船舷,站在上头挥舞双手。后头为了看得更清楚的宗室亲贵们纷纷朝前挤来。
赵浅予和九娘人小力小,被挤得东倒西歪。陈太初和苏昉笑着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站到船头上,在她俩身侧站定了。十几个侍从上前将她们这群人围了个半圆,护卫了起来。
赵栩早就同往年一样,独自站到那旗杆的端头,笑着挥动手中一面龙凤锦旗,放声长啸。引得楼下船头的众人又纷纷高呼六郎。赵浅予站在高处,扭头看看挤在后面的三公主和一众贵女们,虽然内侍女史和侍女们纷纷维护,也不免挤得有些发乱钗歪。她得意地一笑,牵着九娘的手大喊:“六哥!六哥!六哥!”
赵璎珞和一眼乌青的赵檀对视一眼,径自带着众人上前,劈手推开那些侍从们。赵檀高喊着:“谁游在头一个!让本王也看看!”已经和赵璎珞带着众人挤入了孟氏蔡氏这群小娘子中,完全不管宗正寺一早分好的区域和那些侍从们。
张蕊珠正踮起脚,从九娘和赵浅予两人之间的缝隙中看那远处白浪翻滚。忽然身后一把大力涌来,她直往前扑到陈太初背上,狼狈不堪地正要道歉,又是一股更大的力推了上来,她眼看着身边的四娘六娘七娘苏昕和蔡五娘,还有蔡氏的几位小娘子都被挤到了船头,正在九娘和赵浅予的腿边。
陈太初发觉不对的时候,他和苏昉已经被赵檀带着的人挤了开来,看着后面黑压压涌上来的人群,他手一撑船头的栏杆,飞身跃上船弦,朝九娘伸出手去,要抱她下来。
九娘只觉得一阵嘈杂,她刚要回头看,却发现赵浅予忽然一个前冲,直往船下翻去。她不及多想,伸手就拽住了赵浅予的手往回拉。却觉得自己腿上也被人一推,跟着也冲出了船头,下方竟是十几丈的高空。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阿昉!”
船头的十几个小娘子发出尖叫,那再后头的人毫不知情,听见尖叫又纷纷朝前拥上。苏昉探身伸手一捞,只捞到赵浅予的一个衣角,两个小娘子的重量哪里吃得住,瞬间撕裂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朝水面坠去。
电光火石间,一道锦旗卷出,卷住了九娘的小身子,一绞一拉,九娘停在了半空中晃荡起来,只死死地拽住下头的赵浅予的手不放,咯嘣一声,右臂剧痛,又脱臼了。
赵栩一听到九娘的声音,就立刻挥了锦旗要将她们俩卷回来,却不想只卷到了九娘一人,他站在那本来就不断晃荡的旗杆上,被这重量一拉,自己也站不稳,脚下一滑,连着他也朝下坠去。他临危不乱,干脆一个倒挂金钩,悬挂在那旗杆上大喝一声:“阿予!抱住长彩旗!”
赵浅予吓得魂飞魄散,紧紧拽住九娘的小手也一点点滑开脱落,听到哥哥在上面的喊声,才想起来她们身侧就有一面水嬉争球的长彩旗,她赶紧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抓住彩旗。
她一用力,九娘只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了,满头的大汗。再看离二层船首还有大约一丈多远,船首的宗正寺官员们有爬上船头伸手的,有大喊的,慌作一团。后面的禁军们却被他们堵在后面。
赵栩手上的锦旗再也吃不消,嗞嗞的一声响,从中断裂开来。
九娘和赵浅予来不及反应,又朝下坠去,瞬间越过二层船首。
陈太初和苏昉手持禁军金枪,刚到二层船头,眼睁睁看着九娘和赵浅予又跌落下去。
此时离水面还有七八丈高,九娘胳膊已完全使不上力气,她咬着牙拼命将赵浅予朝那锦旗上一甩,大喊:“阿予!抱住旗!”
赵浅予这些日子习惯了什么都听九娘的,当下松开手,去搂身侧那垂落的龙凤彩旗,好不容易扯住了旗子,却又向下滑了三尺有余,一低头,眼巴巴看着九娘的小身子直直坠落水面,砰的一声,水花四溅。她哇哇大哭喊着:“阿妧!阿妧落水了!”
苏昉红了眼要往下跳,被陈太初拦住:“我水性好,我去!你快让人把四公主救起来。”
船上的人又尖叫起来。原来那旗杆上倒挂金钩的赵栩,见到九娘落了水,将手中的半幅锦旗随手一丢,双手抱了龙凤长旗,竟顺着旗子飞快滑了下来,一手搂住赵浅予,双腿用力在空中摆动,想要靠近船身。陈太初见状,立刻撕下身上一片衣角,包住右手,双手倒持金枪头,纵身一跳,双腿倒钩住船头,也一个倒挂金钩向下朝他们伸出枪柄,喝道:“抓住!”
赵栩柔声吩咐妹妹:“乖,阿予别怕,伸手去抓枪柄,太初哥哥能救你。”赵浅予哭着抓住枪柄。
赵栩大喝一声:“起!”他单手抓旗,一个旋身,一手将赵浅予和枪杆朝上托,人却头下脚上,双腿抬起,用力蹬在枪杆上。枪杆被他一蹬,顿时朝上而去。陈太初气沉丹田,大喝一声,双臂使出全力,趁势持枪向船上挥动,枪柄上挂着赵浅予,那枪杆立刻弯成了半圆,赵浅予刚靠近船身,枪杆眼看着又要断裂。
众人尖叫声中,又有一人站上船头,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拉住了赵浅予的双腿,却是苏昉。两人在船首前后晃荡了几下,幸好船头的宗正寺的诸人不再犯蠢,牢牢抱住了苏昉的腿。苏昉毕竟力气不足,只能死死抱着赵浅予,半个身子已朝前坠去。
咔一声脆响,金枪从中断裂。陈太初毫不停留,立刻将手中的枪头用力刺入船身,手上借力一压,一个鹞子翻身,腾身而起,竟一把住赵浅予手中的半根枪杆,将赵浅予一起拉回船里。
赵浅予尖叫声中,人已经被带回船头。三人联手硬生生从半空中救回了赵浅予。这边苏昉刚将大哭的赵浅予抱了下来,就听见砰的一声入水声,好多人大喊起来:“郡王落水了!承安郡王落水!来人来人!放小船!”
赵栩一看妹妹得救,立刻手一松,直直入了水。他早已发现不对劲,九娘自掉下金明池,除了开始扑腾了几下,就再没有翻腾挣扎的痕迹。
陈太初手中握紧枪头之处,已经一片殷红,鲜血滴答滴答落在甲班上。禁军和侍从们涌了上来跪倒请罪,宝津楼广台奔处数十人,去岸边解那系着的小舟。
苏昉和陈太初朝下望去,池水依旧碧波荡漾,雪白水花渐散,哪里有赵栩和九娘的身影?两人将赵浅予交给面无人色的女史们,更不多话,直奔下去,找那搜救的小舟去了。
从赵浅予九娘摔下船头,到赵栩如水,统共不过几十息的功夫,惊心动魄之处,那亲眼得见的人几乎都停了呼吸。船头朝下看着的赵檀和赵璎珞对视了一眼,退了开来。六娘七娘和苏昕已经哭得一塌糊涂,扯着几个侍从的衣裳要他们赶紧下水救九娘。孟馆长脸色苍白,和蔡馆长面面相觑。
池面上的小舟分散开来,搜救的鼓声此起彼伏。陈太初和苏昉心急如焚,带着人往四处寻找。半盏茶后百余名参加水嬉的禁军当头已经有七八人游到龙舟下头,却没有一个去摘那致胜的彩球。问清了赵栩入水的位置,下潜者,鱼游者,也有顺着水流方向劈浪游下去搜救的。
宝津楼二楼,女史匆匆上来,到太后的耳边轻声禀告。高太后面色一变,身后的吴贤妃已经一声尖叫:“啊——,四主主摔下龙舟了?”大殿内立刻鸦雀无声。
陈婕妤一怔,就要起身。前面的向皇后转身示意她的女史按住她,低低说了声:“稍安勿躁。”吴贤妃赶紧垂首请罪:“妾惶恐,请娘娘恕罪。”
高太后皱了皱眉,示意女史明说。女史便放声回复道:“幸亏陈衙内和承安郡王救了四公主。四公主已经安然无恙了。”这才又低声回禀太后:“四公主身边一个孟家的小娘子为了救主主,确确实实落水了,此刻还没有音信。”
一直陪着太后说话的梁老夫人登时浑身冰冷。等小声问清楚是九娘后,老夫人闭上眼,觉得自己担心了好些天的事终于成真了,不由得懊恼没有趁早阻止九娘参加捶丸赛。
再听女史又低声说承安郡王下水救人,现在两人都没了踪影。陈婕妤两眼一翻,已经晕了过去。梁老夫人赶紧跪下来向太后请罪。外命妇们不知所以然,也纷纷跪了下来。高太后凤眼一扫,看着吴贤妃厉声喝道:“今日之事,有惊无险,休得再提!”
满殿的外命妇齐声应是,吴贤妃垂首不语。向皇后厌恶地看了她一眼,吩咐女史们将陈婕妤抬去偏殿,召御医官来诊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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