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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年的除夕夜,港务师部。
唐钺与士兵们拜了年、一起吃了团圆饺子、喝了祝福酒后,留下李丰、那鼎、陈图南、宫城与大家继续击鼓斗酒,自己则端了一盘饺子回到住处,肖文展则与老秦、傅圣泽、李副官在会议室打牌。大战在即,火车站、码头还都是抢着离沪的人群,政府人员也在凄惶的准备着年后的撤离以及战事,唐钺现在不能离开师部,站在院中看了一会暗蓝的星空,听着会议室方向肖文展开心的叫牌、老傅后悔的耍赖声,唐钺心里只期盼着,这个夜晚长一些,让他们的开心久一些。
唐钺正在数着东方夜空的那些星星,想着老金一行现在到了哪里,肖文展与今晚值岗的张连长说话声高一阵低一阵地传来,侧耳细听还是听不清楚。再等了一会儿,肖文展手里还拿着牌,跑过来问唐钺:“门口有个人,非要见您,轰走好几次了,都打了他好几枪托了,就是不走,非要见您。”
每天要见唐钺的人多了,唐钺对此不愿理会。看着唐钺不吱声,肖文展又说:“这人说是您上海的老朋友,叫秦城,他说一听名字,您准见他。”
唐钺吃了一惊,自己认识的只有一个秦城,那个赤色分子,这个人不可能改邪归正,站在敌人阵营里,此时还敢送上门来,真是胆大包天。唐钺吩咐肖文展:“把他带进来。”
像几年前一样,唐钺坐在桌子后面,秦城一身风尘地站在屋子中间,摘下帽子、脱下大衣,两年多不见,秦城又苍老了一些,但眼神依然矍铄,眼里闪着热切的光芒。他向唐钺伸出手,握着使劲摇了几下,又不住地夸赞唐钺:“你啊,永远是这么年轻,这么的风度翩翩、气宇轩昂,眼里永远是会说话的样子,都让人分不清是含情脉脉还是咄咄逼人,跟两年前一模一样的,怪不得甄梅同志对你念念不忘。”
唐钺冷笑道:“我和甄梅同志成过亲、拜过堂、换过帖子,还有孩子,我们可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她念念不忘就对了,倒是你,怎么又想起我了?大过年的,不跟嫁人团聚,至少也要与你的同志们一起共享胜利。现在我们可是敌人,你还敢到这来。像你这种资历,在你们那里应该职位不低了吧,我抓了你,正好用你的脑袋战前祭旗,还可立一大功。”
秦城玩笑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你可不要破了规矩啊。”
唐钺问:“那你带国书了吗,没有吧,割据不臣的匪徒,清剿匪患,还管什么使节,想杀就杀啦。”
秦城问:“你这是心情不好啊,大过年的,谁招你了?”
唐钺说:“谁招我,问得好,谁在江北咄咄逼人,弄得狼烟遍地? 没看外面都是逃难的百姓吗,大家连个年都不敢过了。”
秦城嗔怪笑道:“可是委员长先动的手,还不让人还手啊,你啥都明白,就是心口不一,护短!”
唐钺一时无语,心说不护短还能如何。
秦城坐下看着桌上有酒,又站起来去旁边的茶几上拿过一个杯子,给自己倒满红酒,碰了一下桌上漂亮的玻璃酒杯,自己兀自喝了一口,回味着酒的甘冽,然后又拿起酒瓶看上面的那行外文。看懂牌子后,秦城又不禁数落唐钺:“都说你们贪墨腐化,一点不假,这瓶酒,都够百姓人家、一家五口人买一年的口粮了。”
唐钺反驳道:“那你还喝,你这一口,够人家一个月的口粮了吧,你这不也是贪墨腐化嘛。”
秦城说:“我这是替替你、挽救你,兄弟嘛,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看见秦城大口吃着饺子、快意喝着酒,唐钺心里泛起一种久违的亲切之感,心情忽然开朗起来,郁闷和愁绪一扫而光,秦城这个人,若和自己没有立场和阵营之隔,的确是个很好的朋友,是个开心的酒友。他是共党不假,但少了一个秦城,半壁江山该丢还得丢,所以抓他、杀他于事无补,唐钺真是好奇,两军对垒之际,他又冒着危险过来干什么。唐钺吩咐肖文展去拿几盘菜,又找出二瓶在76号时,大家经常喝的红酒放在桌上,对秦城说:“既然来了,咱就当朋友好好喝顿酒,大过年的,咱可说好了,不谈国事,若谈,就杀你个二罪归一。”
秦城笑道:“行,你的地盘、你说了算。”
二人倒上酒开始推杯换盏,唐钺想灌醉了秦城、借机问一些事情,秦城则是想灌醉了唐钺、借机求办一些事情。二人两瓶酒喝尽,唐钺始终不给秦城机会说明来意,秦城也是对唐钺的提问避实就虚答非所问。
唐钺示意肖文展去拿酒,肖文展索性又拿上来十瓶酒,慢慢地酒喝没了,两人就有点喝多了,开始互相埋怨对方阵营,一边说你们搞得民不聊生、打击异己,一边说你们得陇望蜀、存不臣之心,二人争论了一个多小时,直至说到先总理的遗训,二人又不禁掉泪,唐钺甚至呜咽不已,少年时代的敬仰、近二十年的征战,眼见着太平已现,却被你们这些怀有二心之人打破,秦城则拍着着桌子怒喝,你该醒醒了,你心中的民国和三民主义,早已经死了,现在的南京,是一个为地主恶霸、官僚财团、帝国主义服务的军事独裁政府,你希望的光荣与和平,那都是假象,只会是军阀派系间无穷的互相争吵、互相恶骂、互相埋怨、互相抛弃,你不是追求以战止战嘛,现在我们就是在为和平而战,只有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封建主义、打倒你们这些官僚资本主义,在全国范围内推翻你们这些国民党反动派,才能迎来光荣与和平……
两人开始是隔着桌子争论,继而坐在一起抱头恸哭、然后拍着桌子指着对方怒喝、直到最后动手厮打起来…… 肖文展等四人将牌桌摆到外间的门口,一边打牌一边看着里边的动静,看到二人打斗起来,肖文展要起身去看看、又舍不得自己手里的好牌,老秦示意肖文展坐下、赶紧出牌、不必理睬,唐钺那个样子,还没有喝多到失去理智,再说唐钺手脚上的功夫,一般吃不了亏。
果然,秦城还是抵不过唐钺的手脚,三两下就被唐钺打倒在地上,唐钺忍不住踢了秦城一脚,骂他手脚功夫还是这么废物、一点不禁打。看着秦城躺在地上不动了、竟然打起了呼噜,唐钺不由一阵酒意上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肖文展看着没动静了,只得进来,摇头叹息一阵,叫上李副官,把秦城抬到另一间屋子的床上、用被蒙了。老傅问道:“这个人咱以前见过吧?”
老秦说道:“应该见过,组长以前的一个朋友。”傅圣泽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在肖文展、李秘书、老秦和老傅的斗牌声中,在营中将士的斗酒歌中,在新年断断续续的鞭炮声中,唐钺酒意朦胧地渡过了四九年的除夕夜、也是他在大陆的最后一个大年夜。
新年的第一天,唐钺在五点钟就惯性醒来,虽然只睡了二个小时,还是一身酒气,但是头脑已然非常清醒。走到院中看着满天星空,换岗士兵已然在列队准备,肖文展哈切连天地准备去眯一会儿,林副官则过来换班值守,并带着一众随从,抱了松柏枝准备初一的驱瘟祈福。
唐钺进屋看着安静躺在被子里的秦城说道:“我去煮杯咖啡,你也别装睡了。”
唐钺摆弄着咖啡机时,秦城伸展着手脚来到会议室,看着外面的夜色说:“大年初一,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恭喜发财。”
秦城说:“恭喜发财,祝唐兄步步高升,这咖啡的味道是真好啊!”
唐钺问:“您这不会是专门来给我拜年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