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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德元年,春。
正月刚过,春寒料峭。刚下过一阵春雨,京城大街像是被洗刷过了一遍,一眼望去,入眼的颜色仿佛都比原来清晰了许多。
文素一手抱着包裹,一手紧了紧衣领,狠狠地吸了吸鼻子。这天气,她似乎是感染风寒了。
其实她刚到京城不久,因为相依为命的父亲年前染病去世,她便到京城来投奔姑母。只是没想到姑母早已搬走了,文素从江南赶到京城用了足足三个多月,却是白跑了一趟。
现在她正考虑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回江南是不可能了,家里的田地都被族人占了,更何况如今吴王的造反行动也已经扩大到了江南地区。可是留在京城也难,举目无亲,她要如何生活?
一阵风刮过,文素浑身都哆嗦了一下。连老天爷也不可怜她,好好的天竟又下起雨来了。
她身上穿着一件素色袄裙,里面填的本就是去年的陈棉花,再经小雨一淋,寒气四面八方的侵入,哪里还保暖?
文素顶着包裹就往前跑,先找个地方躲雨才是正经的。
有人擦身而过,猛地一下撞到她,文素一下子跌倒在地,包袱扔开了去,立即被那人拾起,然后飞快的朝反方向跑远了。
“啊,抢劫了!来人啊!”
文素慌忙大叫,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她。她心急火燎地要去追赶,迎面方向呼啦啦跑来一群人,那些人原来是聚集在一起的,此时被雨一淋都开始四处找躲雨的地方去了。被这一冲,哪里还见得到那个抢匪的人影?
文素欲哭无泪,已经够惨了,还遇到这种事,如今两手空空,叫她怎么活下去?
雨下大了些,她抹了抹脸,忍住泫然欲泣的冲动,赶紧寻找躲雨的地方。
朝前面跑了几步,一眼看到先前那些人聚集的地方有堵墙,上方有个延伸出来的小屋檐,左右各站着一个人,似乎也在躲雨。她心里一松,三两步就冲了过去。站到两人中间的空处,一边拍去身上的雨珠,一边扭头看向两人,这一看却顿时愣住。
先前没有看清楚,现在才发现这两人居然穿着制服。她来到京城后有幸见过几次,这似乎是禁军的服饰。
所以她是跟两个禁军在一起躲雨?
那站的笔直的两人见她冲过来,不约而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墙壁,异口同声道:“此地并非躲雨之处,姑娘请去别处。”
“啊?”文素顺着他们的视线转身,对上一张写满黑字的黄绢。
那是张皇榜。
托她老爹的福,文素是识字的,不仅如此,还识字挺多,所以她一眼就看明白了内容。
晴天那个霹雳!太疯狂了,梁国居然要让女子入朝为官?
这不是真的吧?
文素大张着嘴毫无形象的看着皇榜,有风中凌乱的倾向。难怪刚才那么多人跑了过去,敢情都是在看这皇榜啊。
确实够震撼!
“姑娘,此地是张榜重地,若是姑娘无意揭榜,就请离去吧。”
这两位禁军还算好脾气,也许是因为文素长得还不错,大眼睛挺鼻梁的也算个美人儿,不然就是直接丢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唔……揭榜?”
文素听到这个关键词,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这才发现皇榜上明确地说了摄政王府正在招募女幕僚,不仅有举荐入朝为官的可能还提供食宿,由摄政王府供养……
叮!
文素脑中一阵清响,好条件啊!对于此时为生存犯愁的她来说,摄政王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入朝为官什么的都是浮云,关键是提供食宿啊。
文素歪头朝左边的禁军挤了挤眼:“做摄政王府的女幕僚可困难?”
那禁军显然看出了她的意图,严肃的神情缓和了许多,毕竟皇榜发了几日了,还没有一个人敢揭,摄政王正在为此事发愁呢。
“姑娘放心,王爷说了,只要是有识之士且是女子即可,并无困难之处。”
文素滴溜溜地转着眼珠,有识之士……
她曾经在爹爹去世之前就提醒过他那些族人们的嘴脸,如今都一一应验了,这算不算是很有见识?
咕噜噜……
肚子传出一阵饥饿的叫声,文素尴尬地朝那禁军一笑,看着皇榜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伸出手去,可是刚伸了一半,她又蓦地收回了手。
此事太过诡异,摄政王府是什么地方,万一要是有进无出怎么办?
可是肚子真的好饿,她不能就这么饿死街头吧?
算了,怎么都是死,死也要做个饱鬼,到时候去了地府见了爹爹,就说自己是做了摄政王府的女幕僚才翘辫子的,那也够拉风了!
文素一思既定,眼一闭,牙一咬,伸手呼啦一声揭下了皇榜……
今日的朝堂十分热闹,百官正就新政一事展开热烈讨论。
“微臣以为不可!”年逾七旬的首辅丁正一忿忿地咆哮。
他老人家是坚定的保皇党,更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听说了摄政王要让女子入朝为官的决定后,差点两眼一翻就要去陪伴先帝,被他夫人用半碗红糖水给灌回来之后,第一句就骂道:“妇人俱是见识短浅之辈,妄想担当大任,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于是他夫人用手上的空碗扣到了他头上。
此时他老人家正顶着额头上的半道碗口红印,在殿上继续锲而不舍地与摄政王作斗争:“微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前汉有吕后专权、外戚当道,唐时有武后篡国、上官为相,这些都是前车之鉴,可见女子染指朝政,实为不妥!”
此言一出,小皇帝身后垂帘微动,李太后在里面低低地咳了一声。
丁大人你这是在骂哀家么?
丁正一意识到自己失言,赶紧改口:“无论如何,女子入朝为官断不可行,必会动摇国本!青海国与我天朝上国联姻当觉庆幸,居然还挑三拣四,实乃荒谬!”
摄政王萧峥静立于百官之首,面容沉静,默然不语。
小皇帝悄悄望了一眼萧峥,心中暗自为丁正一喝彩:好样的,丁大人!
立于萧峥身后的兵部尚书陆坊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出言道:“丁大人此言差矣,须知此时边患犹存,与青海国联姻是为了大局,顾全大局而暂行新政并不至于动摇国本,待他日联姻大事一成,撤去新政即可,有何不妥之处?”
王爷党们闻言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有何不可?”
“做人不要这么古板嘛……。”
“可不是,太古板了!”
“……”
皇帝的脸黑了一半。
“臣也以为不可。”左都御史王定永出列,朝皇帝行礼道:“自古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祖宗之法不可废,陛下理当立即撤除皇榜。”
若说丁正一是因为身为保皇党而反对摄政王,王定永则毫无党派可言,他只是就事论事,一切以礼法和祖制为基础。
王定永今年五十不到,面白无须,面容刚正不阿,恰如他的性格,古板迂腐。对他而言,阻止一切新事物就是他的使命,是他的职责,是他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
陆坊继续进言:“微臣认为与青海国联姻可以不费我朝一兵一卒而保全边疆,实乃上上之选,而推行新政乃是这一切之基石,如此有百利而无一害之事,陛下应该敢为天下先。”
“一派胡言!我天朝泱泱大国,外族夷狄来犯,派兵驱逐便是,何需那些个女子帮助!”
丁大人再次动怒,随着他这一嗓子,保皇党们也纷纷予以声援:
“没错,那些女人能有什么本事?难不成还真的要靠她们来保大梁?”
“女人就该在家相夫教子,居然要出入庙堂,实在荒唐!”
“说得对,我们天朝上邦,难道还敌不过那些个蛮夷?”
“……”
小皇帝的脸上又露出了微笑,丁大人斗志昂扬,王定永淡定等待结果。
“说的好……”
殿中倏然无声,只因萧峥猝不及防的开了口。他缓缓转身,玄色朝服衣袂舒展,抬臂抚了一下衣襟后,抬眼扫过在场的百官,眼神如出鞘之剑,叫人莫名生出一股寒意。
“天朝上邦不惧外族夷狄,说得真好。”他眯了眯眼:“你们在场的有几人真正上过战场?有几人知道一场战争需要耗费多少薪饷?会让多少士兵丢了性命?会造成怎样的生灵涂炭?”
在场的人都哑口无言,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萧峥未及弱冠便开始领兵作战,当初晋王的头衔便是因他以少胜多拿下晋城之后得到的,现今天下兵马大权也都在他一人手中。更甚至,曾有大胆者声称大梁现今的半壁江山都是由他亲手打下的。
若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帝也不会将摄政王的位置交给他,说好听点是信任他,说难听点无非是怕他挟功自立,还不如给他个甜头保住皇儿的江山。
所以此时说到战争,朝堂之上,谁还有资格与他争辩?
“如今萧峻占据江东,一直伺机而动,若是耗费兵力在抵御外族上,才是动摇国本之举!”萧峥眸中寒光闪烁:“各位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丁正一和王定永面面相觑,小皇帝的脸终于黑透了。
“呃,摄政王……”
李太后终究忍不住要为儿子说上两句了,毕竟昨晚都在她那儿嚎了一晚了不是。
“太后的意思本王明白,女子本就该得到尊重,正如太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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