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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劭推门进去,屋内声乐偃旗息鼓,屏风后几名身着轻薄合襕纱衣的乐妓抱着琵琶轻轻拨弄着弦,低声唱咏,一名头戴帛巾、身着褐布圆领袍的中年男子醉倒在乐妓怀里,身后靠着的凭几翻到在地。他身边还坐着一名身着荔枝红缠枝葡萄纹的合欢斓裙的女子,臻首轻垂,轻轻抹着泪。
裴劭挥挥手,让那些乐妓都下去,而后把酒凌空倒在那人脸上。
那人正满足地咂着嘴,陡然间被不明液体泼了满脸,一个激灵坐起来,双手胡乱撑着地,惊慌失措地环顾着四周:“谁?谁?”待看到裴劭,他又立刻改为跪坐的姿势,抹了把脸,讪讪笑道:“三郎回来了,我这等了好久,来,咱继续喝酒,喝酒!”
此人正是负罪革职的江州太守周立德。
他应该早过了寻欢作乐的年纪,可偏要请裴劭来这座酒馆,此刻喝得酩酊大醉,丑态百出而不知。
见他如此模样,裴劭不由皱了皱眉头。
阮敬元光风霁月,才兼文武,只可惜眼瘸交了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损友。
他把玩着酒杯,端着不说话。
周立德的脸黑了黑。
他将义粮私自卖给豪强官绅的事捅出去后,在江州已经有不少人提着刀准备割他的项上人头,他每日活得胆战心惊,睡觉都怕小妾们勒死自己,后来那事捅到了朝廷里,朝廷派人缉拿他归案,一路有侍卫押送,反而让他觉得安全了许多。入狱后,他将全部家产拿出来买通了大理寺和邢部的人,上上下下打理一番,将责任悉数推卸给属下,才免除一死。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堂堂的江州太守,朝廷正四品大官,一夜之间变得一穷二白,之前攀炎附势的人作鸟兽散得一干二净,这才是真正的噩梦开端。周立德思考数日,准备再去求个官职。这些年,他虽人在江湖之远,但庙堂上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朝廷当轴,属虞、裴二家最贵,他见过虞师道,一干瘦老朽,看上去便不好应付,果然送上去的一箱子黄金原封不动退回,无奈之下只好转头去求裴忠。
实在不是他脑子简单,孤注一掷,而是怕走访虞师道的消息走漏,给裴忠留下个首鼠两端的印象。未想这看似云淡风轻的郑国公居然笑纳了他的礼物,在那之后一连数日竟没半点回复。周立德急了,这一箱子黄金可是他变卖了自家老婆所有首饰才得来的,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郑国公收钱不干事,这算哪门子道理?
难不成真欺负两人地位悬殊无处申冤了?
周立德寻了个日子又去拜访了一遭,不过这次裴忠不在,他只看到那人言游手好闲的三郎裴劭带着一帮人打马球。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老子讳莫如深装没事人一样,那我去找他儿子,让他把事情说出去,岂不正是一招以夷制夷?
反正据闻那裴劭作天作地无事不作,只要稍加利诱,这事儿到他手里,还能不立竿见影地捅破窗户纸?
所以他特意选了这地方,有火辣奔放的胡女舞妓,也有温婉可人的琵琶女郎,差点儿就把自家女儿拱手相让。
裴劭果然很配合,周立德与他谈天说地,想到近日来的仕途不顺,自己先被灌得酩酊大醉,半途醉眼惺忪地醒来,发现他早不见踪影,周立德酒醒了一半,以为自己考虑不周,适得其反,想来这种金鼓馔玉之家的郎君看不上酒馆里的低等舞妓。连忙暗中让人将自己一名长得花容月貌的女儿寻来,结果她也被灰头土脸地赶回来了,跪在自己身边痛哭流涕。
在周立德心里,他应该是把那缺心眼的傻小子耍得团团转,而不是让他给自己添堵,看着他脸色行事。
他不禁在心中大骂:这登徒子,玩个女人居然还要挑三拣四!
现在裴劭悄无声息地又回来了,还把酒水泼在自己脸上,周立德脸涨得通红,忍下这口恶气,道:“三郎方才去哪了?”
酒樽在裴劭指尖转了一圈,往案上一放,撑着下巴看别处,倚着凭几一摇一摇的没个正经坐姿。
周立德心道:这小郎君还真不好伺候!
裴劭坐直身子,道:“家父的意思,是调任你为涿州司马。”
周立德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就、就这样?”
州司马历来是朝廷为贬谪中央高官所设,虽品秩不低,但既无实权,又无油水可赚,更何况涿州为英王封地,有个亲王压在自己头上当刺史,他哪还有出头之日?
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裴劭冷冷一笑,“你罪当至死,如今好歹能有一个正六品的官,称得上品高俸厚,你还想怎么得寸进尺?”
周立德忙拜道:“哎哟,郎君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裴公不弃周某,周某感激涕零,恨不得结草衔环以报,断不敢有得陇望蜀之念。”
“是么?”裴劭扬了扬下巴,道:“你要谢的话,还是面圣的时候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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