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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一声细微又悠长的响动,门轴转动,东暖阁掩着的门终于开了。
外头几位尚书齐齐抬头看过去,只见郑保推开了门,在头前引路,道:“大将军,您请。”
步观澜从里面走出来,两手垂在身侧,没刻意压着袖子之后,那明显的烧焦的孔洞就露了出来。
礼部刘尚书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盯着步观澜袖子上的洞,嘴里咕哝一声:“成何体统!”
声音虽小,可在这安静的东暖阁外头,却很是刺耳。
步观澜闻声望了过去,眼神平静,萧杀又冷肃。
刘尚书不过是个书生出生,哪里见过这般杀伐的眼神?头皮一炸,险些被步观澜吓得退了一步。
他神思一晃,再仔细看的时候,步观澜脸上外露的凶气似乎就收敛了。
步观澜向来不喜欢这些个酸腐气息满身的糟老头子,仗着自己如今心情不大好,看了他一眼,也就直接转身走了,连句招呼都懒得打。
她湿着的袍子依旧湿着,烧破的孔洞也没有任何的变化。
没管背后那群大臣到底愣成什么样,步观澜那脚步去得可快了。郑保在后头跟着,有些喘气儿。
出了乾清宫,到了外面汉白玉的栏杆边,步观澜才纳闷地顿住脚步:“郑公公,您跟着我干什么呀?”
郑保擦了擦脸上的薄汗,笑着道:“方才几位大人都在,奴婢没好说。是静宁宫的容妃娘娘,巴望着您去瞧上一瞧呢。”
容妃。
步观澜听见这茬儿,猛地用手指扣了扣自己的额头:“多谢公公提醒,你若不说,我都要忘了……”
宫中容妃,步观澜的姑姑,她父亲步凌云的妹妹,名为步婉容。很早以前,她便已经入了德庆帝的后宫。
容貌优长,又背靠将军府,没了步凌云还有步观澜,是以步婉容也在宫中混出了个妃位。
步观澜跟这一位姑姑也算是亲厚,小时候入宫来玩,她还抱过自己不少次。
三年过去,自己回朝来,竟忘记去看她,实在是……
好吧,步观澜承认,自己记性不大好。
她脸上转了笑,对着郑保道:“这件事我省得了。不过今日这一副尊容实在是不好去见她,若有机会您帮我传上一声儿,就说是我过一阵就去。”
不仅是今日形容不好,最要紧的是心情不好。
步观澜可不愿意黑着一张脸,去见自家姑姑。
郑保得了步观澜这一张笑脸,可吓得一颗心怦怦跳,连声道“不敢不敢”,接着才拱了手,目送步观澜离开。
“回头奴婢便与容妃娘娘传个信儿,路上滑,您慢着点走。”
步观澜已经转过身,背对着郑保,背对着后头的乾清宫,挥了挥手。
她算是走得潇洒,与郑保说这些话也是半点不担心。
今日说密折之事的时候,郑保便在冬暖阁里,想也知道皇帝将这个人当成是自己的心腹。
容妃通过郑保传消息给步观澜,皇帝约莫也是知道的,甚至,这件事多半还是皇帝首肯的。
步观澜心里头门儿清。
她一路出宫去,来的时候遮遮掩掩,不叫人看见自己袖子上烤焦的痕迹,走的时候却是坦坦荡荡,任由旁人怪异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去。
哼。
糊涂皇帝。
步观澜一面走,一面心里暗爽:皇帝老爷最爱的就是一张面子,虽然他老人家经常丢自己的面子,可却容不得别人丢他的面子。
现在,自己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官袍,宫里宫外地一走,不愁不能把他气得暴跳如雷。
估摸着等不久,至少她能多两身衣裳换着穿。
步观澜心里一把小算盘打得那叫一个噼啪直响,出皇极门的时候,嘴里甚至哼着歌儿了。
守在皇极门前的侍卫,遥遥看着已经去远的身影,忍不住狂擦冷汗,对自己身边的兄弟感慨:“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女人,破破烂烂的衣服都敢穿去见皇帝,这还是女人吗?”
同伴隐含着深意地看他一眼,道:“跟她比起来,咱们都不算是男人。”
“……”
侍卫鼓大了眼睛,瞪着。
好家伙,真是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没救了。
许尚书也觉得没救了。
步观澜走后,东暖阁外头,一片诡异的寂静。
他们可都还记得,步观澜进来的时候还是笑嘻嘻的,走的时候竟然板着一张脸。
统帅三军的镇北大将军,手里捏着半块虎符,竟然从皇帝的东暖阁里板着脸出来。
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众人浮想联翩。
终于验证了心里想法的钱尚书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只看见步将军袖子上的那一块焦黑的痕迹,倒也真是有趣,有趣……”
敢穿成这样入宫见皇帝,胆子真是大得没边儿了!
除了钱尚书之外,其余几位大臣都是面沉如水。
吏部许尚书狠狠地叹了一口气,想起方才所见步观澜那半点女气也没有的凶狠眼神,心道自己儿子若娶了这样的媳妇儿回家,那一家子都别想安宁了。
步观澜杀人无数,身上半个战场的凶戾之气……
不祥。
摇摇头,许尚书疲惫地开口:“时辰不早了,咱们进去吧。”
众人对望了一眼,都看出许尚书心里头装着事,怕是真的有话要对皇帝说。于是,他们都没再多说话,在回来的太监郑保的引导下,一一入了东暖阁。
德庆帝桌上那一封密折还压在手肘下头,不过小黄门已经端上来了一盏茶,被他稳稳端在手里。
现下看德庆帝的脸色,那叫一个云淡风轻,似乎屁事儿都没发生过。
几位大臣瞧了,心道德庆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也猜不透他到底是跟步观澜说了什么,索性不猜了。
“叫几位爱卿久等了,茶还喝得好吧?”
德庆帝说着,掀开碗盖,碗里飘出来几分清香的水汽,袅袅娜娜,漂亮极了。
低垂着眼睛的德庆帝看不见,他这一群大臣,在听见他问“茶”这个字的时候,真是齐齐感觉一肚子的茶水都开始晃荡,嘴里发苦。
茶水本就是刮油的东西,喝着喝着就能把人给喝饿,更何况他们一大早起来听候皇帝的吩咐,也没吃上多少东西。
大早上等着,半天见不到皇帝,小太监们不停地端茶上来,几盅茶往肚子里一灌,那叫一个难受。
还好钱尚书后来发了火,叫那些个不长眼的端上来几盘茶点,这才算是撑住了。
所以,现在几位大臣一听见皇帝说什么“茶”,真真是头皮一炸,恨不能吐出一肚子的苦水来。
许尚书眼角一跳,抬起来,顺势一扫德庆帝。
目光在他手肘处压着的奏折上停顿片刻,又回到了自己的鞋尖上。
许尚书头一个开了口:“回皇上,茶喝得很不错。人说喝茶能明心见性,臣方才喝茶的时候,左思右想,犹豫不决,可最后还是觉得,这事儿须得与皇上您再议一议……”
眼皮子一掀,皇帝终于舍得抬起眼来,将目光放在许尚书的身上了。
吏部尚书,许名远,书香世家出来的朝廷大员,同时也是步观澜未来的公公。
德庆帝挑眉:“许爱卿有什么话,尽可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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