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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有看完墙上的工分表,笑眯眯的。他去到书记家,谝说自己动动嘴,就让春光丢人现眼。书记“嘿嘿”笑,说了春光又要求大队撤他职的话。程全说骑驴看戏本——走着瞧!宏泰说只要他当着书记,春光薅不了程全一根毫毛。
正说着,来个人,名叫程有,是“西门”的人。他兄弟五人,个个膀大腰圆。宏泰为了好当书记,千方百计拉拢“西门”的人,便把秀娥的一个拐弯亲戚的女儿说给了程有当老婆,并让程有当上了公社五金厂的工人。当下,程有给二人散了烟,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宏泰,比着他媳子喊道:“姨夫!俺家想打砖坯烧窑,想让你给春光说一声儿,用队里的牛拉几天土。”书记说上级有规定,队里的牲口不准私人用。程有笑说:“姨夫!我来找您,不就是想沾您的光吗!”书记笑笑,说:“不用跟春光说,跟——”说着,朝程全一扬头,说:“——他说就中!”程全笑笑,答应他后天用牛。程有又给他俩散了烟,便走了。
次日,程全去到牲口屋,见饲养员正搅拌槽里的草、帮槽的正往牲口铺上撒末子,便说了那话。饲养员答应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程有父子套着牛拉架子车,在北干坑里往上拉土,在拉到第五车时,那牛“哞”一声,倒地而亡。父子俩大惊失色。程有让大看着牛,飞奔去找程全。
程有在大路上见了程全,喘着气说:“坏事!牛死嘞!”程全一惊,撒腿往干坑跑。程有跟着跑。二人跑到干坑底。程全蹲在牛头旁,用手试试牛鼻气,见牛已死透,站起来,怒视着程有,道:“你咋把牛使唤死啦!”程有大说统共拉几平斗车土,牛根本不是使唤死的!程全想想,便喊着程有一块去找书记。
二人小跑去到书记家。程全颤着声说:“小有把牛使唤死嘞!”书记惊问:“咋使唤死啦?”程有说了情况。书记皱眉绷嘴想会儿,问:“春光知不知道?”程有说:“我还没对他说!”书记低头想会儿,让程有去看着死牛。程有便勾着头走了。
汪宏泰冷峻地看着程全,小声说:“你去找饲养员,让他说是春光许小有用的牛!”程全想:这不是死个鸡娃小雀儿,自己说瞎话,万一被上级查出来,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便倒吸口冷气,说:“你是书记,他更听你的话,你去说不妥嘞吗?”书记瞪着他,道:“是你支使我,或是我支使你?”程全低头不吭声了。书记又说:“你让小有也那样说!”程全看着他,微嗔道:“小有刚才在这儿时,你咋不让他那样说呀?”书记说:“我刚才不是气糊涂了吗!”程全扭着头,噘着嘴,不吭声了。书记又说:“你也说牛是春光让小有用的!”程全看着他,点点头。书记又说:“你给他俩说后,再去对春光说牛死嘞!”说罢,冷笑着“哼”一声,说:“这是上天让牛死的!”程全不解地看着他。书记说:“春光不是要撤你的职吗?老天气不忿,给你个出气的好机会!”程全方知书记为啥这样安排了,遂转怕为喜,笑着走了。
程全去到牲口屋,递给饲养员一根烟。饲养员接了烟,笑说:“我吸你一根烟,这不是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吗?”程全板着脸,说:“你还有心开玩笑!小有把牛用死嘞!”饲养员“啊”一声,摔了烟,厉声道:“他赔我的牛!”程全拗头瞪着他,“嗯”一声,说:“你说了算呀?”说罢,往外看一眼,回过头,小声说:“我跟你说个事:从现在起,不拘谁问你是谁让小有使唤的牛,你就一口咬定是春光让小有使唤的!”饲养员迷瞪着眼问:“为啥?”程全知他胆小,顶不住吓唬,便说:“咱是一窝子,我才给你亮实底。上级有规定:私人不准用公家的牛。小有用牛是书记批准的。你若实话实说,上级顺滕摸瓜,就会把责任查到书记身上。书记肯定要倒查,就会把责任查到你身上。这样,你就把书记得罪嘞!你敢得罪书记吗?唵!除非你不想在程庄过嘞!春光呢?是个小秆货,又不知当那三天两晌午干部哩!你得罪他也咋不住你一点!他就是想咋住你,你有书记扛着,也不怕他!”饲养员听了这话,不由得倒吸口冷气,想想,勾着头,软不拉耷地说:“中呀。”程全用手指点着他,说:“记好!一定要那样说,不然,出了事,书记不依你!”饲养员抬起头,才有点硬气,说:“中!”程全这才放心走了。
程全又去到干坑,让程有也那样说。程有知牛是书记让用的,怕姨夫担责任,自然是满口答应。
程全这才在家找到春光,张皇地说:“坏事嘞!牛死嘞!”春光一愣,问:“在哪?”程全说:“在干坑!”春光撒腿就往那跑。程全跟着跑。
二人跑到干坑底。春光蹲在牛头旁,见牛已死透,抚摸会儿,抬头看着程有,厉声问:“谁让你用队里的牛拉土的?”程有勾着头,不吭声。程全见状,心里一咯噔,想:这货!咋不说是春光让他用的牛呀,难道是反转啦?他怕程有说实话,忙叉话说:“现在别问那嘞,你赶紧去给书记汇报吧!”春光便站起来,吩咐程全找几个社员把死牛拉到牲口屋院里,就去大队了。
程全看着春光走远了,把程有拉到一边,问:“你刚才咋不说是春光让你用的牛呀?”程有说:“俺大嘴碎,我若说了那话,他会把话传哩哪都是!这样,不定从哪会出杈!我就没当面说!”又说:“你放心!我保证不会反转!”程全笑笑。二人回到牛身边。程全去喊来几个社员。大家用程有的架子车把牛拉到了牲口屋院里。
春光去到大队办公室。此时,书记正坐在椅子上看报纸。春光惊慌地说:“出事嘞!队里的牛死嘞!”书记盯会儿他,放下报纸,问:“咋死的!”春光说是小有拉土用死的!书记“啪”地一拍桌子,厉声说:“谁叫他用的牛?”春光哭丧着脸,说:“我只顾看死牛、来汇报哩,没问那事!”书记怒视着他,道:“你是干啥吃的,才当几天队长呀?唵!就让队里出恁大的事!”春光耷拉着头,不吭气。书记又问:“死牛呢?”听春光说后,绷会儿嘴,长长地“嗯”一声,“咕咚”咽口唾沫,缓和了口气,说:“事已至此,说啥也晚了。话说回来,你也不想让它死!现在,它既然死嘞,咱只能照死的说。你就赶快写个申请书,我把申请书送给公社兽医站,让他们来检查检查、出个证明,你赶紧把死牛卖掉,让集体少受损失!”说罢,稍停,又说:“死牛也值很多钱哩,不过,得早点卖,卖晚了就不值钱嘞!”春光说:“那!我就赶快写份申请书!”稍停,又问:“我头回遇到这事,不知申请书咋写!”书记说:“还能写个啥花呀?不过是为卖死牛走走过场而已。你写上队长管理不严,社员私自用牛拉土,牛死了!”说着,想想,又说:“反正就是那意思,咱赖好得找个理由,好让兽医站来看看!兽医站也不管啥理由,来看看,出个证明就妥嘞!”春光说:“那是哩!”书记便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岀来笔、纸,递给春光。
程春光伏桌写道:“公社曾医站——”忽发现把“兽”字写成“曾”字了,便把“曾”字打个叉,在叉上面写个“兽”字,又继续写道:“我是程庄大队程庄西队长,管理不严,社员私自用牛拉土,使牛当场死亡。我请兽医站来查验病因、岀具证明。”写上了年月日,签了自己的名字,交给了书记。书记把它放在了抽屉里,等春光走后,把它拿出来,模仿着春光的笔迹,打个勾,在勾上面添个字,把纸装兜里,去到华印家,骑上他的自行车,去到公社。
春光往庄上走着想:卖牛开证明的过场已走完,得追查是谁让程有用牛的责任了。他去到牲口屋,劈头问饲养员:“谁让小有用的牛呀?”饲养员看他一会儿,说:“你呀!”春光一愣,问:“我啥时候让他用啦?”饲养员故意想想,说:“我记得是你交待我让小有用牛的!”春光说:“我啥时候交待过你呀?”饲养员说:“你是忘记嘞!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喝罢汤,你来交待我让他用!”春光想:这还不好办吗!我去问问小有问没问过我用牛不妥嘞吗!于是,他瞪饲养员一眼,便去了程有家。
程有帮几个社员拉罢牛,回家正洗脸,见他来了,赶紧洗了脸,把盆赃水泼到粪池子里,放下盆,递给他一根烟,问:“有事吗?”春光接过烟,问:“你问过我拉土用牛的话吗?”程有笑说:“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老早就问过你。你说闲了成用嘞。我看这几天牛闲,就用它拉土去嘞!咋会没问过你呢?”春光不记得他问过,想个法儿,说:“那!你用牛的头一天也应该给我言语一声呀?”程有“嘿”地一笑,说:“夜黑(昨晚)我就是给你说去哩,在半路上,碰到民兵连长问我去弄啥,我给他说了那话。他说’你别去嘞,春光已经对我说嘞,叫我对你说现在牛闲了、明儿成用嘞,我就是对你说去哩!’你说他那样说嘞,我还去恁家说啥哩,就没去给你说。””春光说:“净胡扯!我根本没说过那话!”程有说:“那是恁干部间的事,我就不知道是咋回事嘞,反正他是那样跟我说的!你若不信,去问问他说没说那话!”春光想真了假不了,假了真不了,就转身走了。
春光去往程全家,在一个过道口碰见了程全,问:“我听小有说,我叫你对他说让他用牛哩,我啥时候对你说过那话呀?”程全笑说:“你咋没说过吔!”春光正色说:“我没说过!”程全仍笑着说:“你说过!”春光问:“我在哪说的?”程全说:“你想想!”春光冷笑着“哼”一声,说:“我根本没说过那话!咋想呀!”程全沉了脸,说:“你明明说过,现在却硬着头皮说没有说,我能把你的心掏出来看看呀!”说罢,走了。
春光愣会儿,砸下嘴,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