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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后右手微微一抖,手中茶盏里的水溅出几滴到她的手上,她却并没有在意,只是有些愣愣地看着阶下,“你要出宫开府?”
李明月跪在地上,看着地毯上开得富丽堂皇的牡丹花纹,语气坚定地说:“儿想要为阿婆祈福,之前阿娘为明月赐道号‘太平’,儿却一直未尽孝道,心中着实不安,儿去年便想要出宫立道观,却被吐蕃求亲之事给耽误了,因此到如今才再提起,还求阿娘成全。”
说完这些,李明月深深将头埋了下去,这是她来到这里之后,真正意义上磕的第一个头,她从前是连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跪过的人,这个头她也是真心诚意磕下去的。
这段时间以来,武后的愧疚和对她的关爱,她能够真切感受到,但李明月的心中却一直有一道坎过不去,她觉得自己是遭到了背叛,她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所以即使武后赏赐再好的东西,也不能让她把那道坎给磨平了,或许需要的也是时间。
李明月一直弓着身子,闭眼将头挨在地上。
武后听到李明月这样说,脸色有一瞬的苍白,蕙娘在一旁拿了帕子给她擦拭手上溅到的水。
但武后不愧是武后,不过片刻就恢复了仪态,并没有说话,拿起笔架上的一只毛笔,蘸了朱砂,提笔悬腕准备往眼前的奏折上批字,但笔提了好长时间,也没有写下一个字,一滴红色墨水“啪嗒”滴在奏折上。
蕙娘在一旁轻轻咳了一声,武后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红点,抬头看到仍在伏地跪着的李明月,眼中似乎有些湿润,但立马压了下去,然后重重呼出一口气说:“蕙娘,还不赶快将公主扶起来,她大病初愈,如今地上寒气重,万一又病了可如何是好。”
蕙娘称是,急忙走上前去。李明月用右手扶着蕙娘借力站起来,武后看着李明月在刚才下跪时就一直没有动过的左臂,眼中又暗了暗。
武后接着说:“既然你想出宫,那就去吧,过了年你就又长了一岁,虚岁十四了,是不小了,就将安兴坊内的王府旧宅子给你,改名太平观,好了,这里奏折还有许多未批,你阿爷的病最近又有了反复,”武后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不再说,只是摆了摆手,艰涩地说:“你去吧。”
李明月抬眼看着武后,她此时已经低下了头,李明月能清楚地看到武后头上白发似乎是多了。她不知为何,心中突然有些酸涩,又跪下去磕了个头,然后转身往殿外走。
还未跨出门槛,武后又在身后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明月,你的伤好了吗?”
李明月没有转身地说:“多谢阿娘关心,已经大好了,只有左手有些不能太用力。”
武后说:“那就好,那就好,以后阿娘不常在你身边,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有什么缺了,或是有什么委屈,就让人告诉我……”
武后看着李明月的身影消失在紫宸殿外,一下子似乎苍老了很多,右手放在桌案上支着额头,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说道:“蕙娘,是我错了吗?”
蕙娘还没有接话,武后又自问自答地说:“不,我没有错,我是为了大唐为了江山社稷,总有一天,明月她会明白我的苦心……”
……
李明月走出紫宸殿,看着头顶的蓝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几乎要溢出眼眶的湿润。
武后确实是爱她的,抛开身份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慈母,可她偏偏却是武后,在利益和女儿发生冲突时,自然会理智地舍弃女儿而去选择利益,可能她确实如她自己所说的那般有苦衷,但她依然无法释怀,她们之间隔着一个牡丹,武后也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小小宫女对李明月的意义,牡丹是她来到这里之后最初的心灵得到安慰的地方。
在上元之前,承香殿所有东西都登记造册,几十辆马车拖着整个宫殿的东西,选了一日的清晨,在钟声敲响之后悄悄出了景风门,看着越来越远的飞檐宫阙,李明月脸上露出了几分莫辨的神色,就连伴春一直在耳旁叽叽喳喳的声音也没有打断她的思虑。
这个皇宫她已经生活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如今终于离开了,竟有几分不舍,突然她想起,忘了和上官婉儿告别了,但随即又一想,她们在一个长安城里,迟早还是要见的。
李明月不由又想起了薛绍,除夕夜之后便没有再见到他,想来她那日将话挑明了,他应该也是死心了吧,正在这般想着,马车突然又停了,伴春住了嘴,掀开车帘,马车已经到了安兴坊外。
李明月抬头便看到薛绍坐在一辆马车外,另一边车夫的位置上坐着杜宾客,两人的装扮类似,都是军中制服,却和羽林卫度衣服不大一样,而薛绍也看着这边,只是并没有平日的微笑,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李明月正在为薛绍的这般神色感到心惊,杜宾客已经下了马,掀开他身后的车帘,伸手扶着一个女孩儿下车。
女孩儿穿着一身素衣,她抬起头李明月便知道了她是谁,和牡丹长得有五分相像,却更瘦小,衬得一双眼睛很大,下巴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头发微微发黄,一副怯怯的模样,没有牡丹的稳重大方,却更能让男人产生想要去保护的**,倒怪不得能让狄光昭看上。
女孩儿走到李明月的车前跪了下去,给她磕了个头说:“贱婢芍药,给公主磕头问安……”
此时的李明月还不知,这个女孩儿的到来,会给她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灾难,甚至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