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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全匆匆赶到长秋殿,见宁妃独自一人在空旷的院内望月,神情极尽落寞,他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宫里最不该做的事就是管闲事。
“宁妃娘娘。”万全恭恭敬敬的福礼。
月蓉一回头便看见万全立在跟前,她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娘娘,陛下喝醉了,在喊娘娘的名字,您快去瞧瞧吧。”
“陛下不是在与钱大人商议国事吗,怎么会喝醉呢?”
“陛下为国事忧心,一时心烦便借酒消愁,哪知娘娘的酒劲道极足,只一壶便醉了。”
“知道了,本宫这就随你去。”
月蓉赶到福心宫,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生的小侍卫,不知为何她格外多留意了‘他’一眼。
到了内殿,见轩辕启仰靠在软塌上,眯着眼,神情如坠入迷雾之中恍惚。
她找了个由头支开万全,“你让御医煎一些醒酒汤来,这里有我就够了。”
“是。”
万全规规矩矩地退下,带上殿门。
“陛下。”月蓉侧身坐在软塌旁,轻声的叫他。
“嗯?”轩辕启迷迷糊糊地答应道。
“陛下,怎么喝的这么多,这酒虽然好,但喝多了也会伤身。”
“国事乱如麻,早知如此,当初还真不如做个闲散富贵王爷来的自在。”
“陛下说醉话了,这帝王位向来只归于有德之人。陛下是先帝亲封的太子,先帝一世圣明,可见陛下也是天命所归的有德之人。”
轩辕启满脸苦笑,“你别宽慰我了,寡人知道这个帝位是怎么来的。从来没有人问过寡人想不想坐这个位子,这只是母妃的心愿,可她也没想到这个位子需要用性命来换吧。不知母妃在地下是否后悔过。”
月蓉沉默一会,不知在想些什么。
“陛下今日感触颇多。”
“都说酒后吐真言,寡人也只是说了平日不会说的。”
“臣妾斗胆,不知陛下今日为何时烦忧?”
“还不是士族那群老匹夫!若是汝王...唉!只怕这事轻而易举就解决了。可见寡人德行不如汝王。“
“汝王出自中宫崔太后,是嫡长子,士族们自然要高看一眼。”
“寡人近日重阅古籍,看到古时尧帝禅让于舜帝,舜帝又让位于禹,这说明天意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九五至尊之位本就该由贤能者居上。”
月蓉暗自一惊,怯生生地试探着问:“陛下这是...有效仿典故之心?”
“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寡人的天下,若是汝王当真贤能,寡人也愿遵循天意。”
月蓉不敢接话,轩辕启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了崔氏的计谋,在故意试探她的话,她有些心虚地说:“陛下醉了,臣妾还是扶陛下先休息。”
“寡人没醉。万全。”轩辕启大声的朝门外呼唤。
“老奴在。”万全半躬着身子,匆匆进来。
“去,取笔墨来。”
“是。”
“陛下...”月蓉满脸惊疑。
“寡人今晚就要效仿旧典。”
万全奉上笔墨便退下了。
轩辕启挽起宽大的袖口,伸手去拿笔,但他的手却怎么也不听使唤。原本要沾墨的笔却伸进了一旁的茶水里,他一脸疑惑地看着笔迹问:“这墨怎么这样浅?”
月蓉掩嘴浅笑,“陛下,这是茶水,墨汁在这。”她顺手将砚台推到他眼前。
轩辕启‘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又将笔伸进墨台里吸饱墨汁,颤抖着写起禅让诏书。
月蓉不动声色的斜眼打量轩辕启,似乎在确定他是不是真的醉了。这一切似乎太顺利了,简直和崔太后期盼的结果一摸一样。
直到轩辕启怒而撕掉第三张纸,他将笔重重的搁置在桌上,说:“你来替笔。”
月蓉满脸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问:“臣妾?!”
“对!寡人念你来写。”
月蓉只得提起笔,“是。”
轩辕启神志以有些不清,他含含糊糊地说道:“寡人即位以来,时感心力不济。然而,大魏是天下人的大魏,不是寡人一人的大魏。这帝王之位应当由贤能者居上。汝王品行才德堪比尧舜!寡人平庸,不敢违背上天的授意,让贤德之人就此埋没。寡人决定遵循旧典,将帝位禅让于汝王。汝王不得推脱,继承帝位,不辜负天下人的期待。”
说完这些,轩辕启便沉陷在身后的软枕里,仅有眼皮还在下意识的转动。他嘴里支支吾吾地不知在呢喃着些什么,不一会便沉睡。
月蓉写完这些一转头,便看到轩辕启早已不省人事,她试着推推他,轻声唤道:“陛下,陛下。”
轩辕启一动不动,甚至还响起阵阵鼾声。
直到确定他是真的睡着,才悄悄起身,轻步走到书桌处加盖上玉玺,这才心满意足的将诏书收起。
云孤在门外偷偷打开一条窗缝,她死死盯着月蓉的一举一动,她伸手招来万全,“可以把醒酒汤端进去了。”
“是。”
万全轻声叩门,“陛下,醒酒汤好了。”
月蓉一惊,连忙回到轩辕启身边坐下,“进来吧。”
“是。”
万全端着醒酒汤递给月蓉,月蓉一口一口的喂下去。
“陛下只怕明日才会醒,本宫便先回去。”
“是。”
月蓉揣着圣旨,心快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被春香搀扶着患得患失的回到长秋殿。
轩辕启缓缓睁开眼,沉默良久。
云孤推门而入。
轩辕启见她又易容成另一个男子的模样,一声轻浅嗤笑,说:“大胆,未经传召私闯福心宫你可知罪。”
“你说过我可以自由出入。”
轩辕启轻笑一声,“你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倒是像那位的徒弟了。”
“你打算怎么办,她们有诏书便会逼宫。”
“寡人就在等她们逼宫。”
“你有对策?”
轩辕启并不回答,他将门外的莽子喊进殿内,嘱咐道:“你拿着我的令牌悄悄去谢、王两位将军府,传我口谕,就说蛇即将出洞。”
“是。”
“悄悄的去,别让人发现。”
“是,属下知道。”莽子领旨后迅速融入夜色里。
轩辕启见云孤眉目不展,关心道:“有心事?”
“你准备什么时候放我师父出来?”
“崔氏伏诛后你师父便可离开。”
云孤不语。
轩辕启不知为何突然很想逗逗她,便问:“你觉得皇宫如何?”
云孤反问:“想听实话?”
轩辕启说:“欺君是要诛九族的。”
“实在不怎么样。”
“哈哈,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
“天地宽广,山河俊美,何必将自己囚困在一隅天地中。”
“囚困?!你还真敢说,当真一点也不怕寡人?”
“你不是说要做明君吗。”
“哈哈哈。”
一阵玩笑过后,轩辕启望着云孤的眼逐渐深沉起来,他一脸严肃地说:“寡人需你帮忙做件事。”
“什么事?”
“太后和汝王拿到圣旨一定会策划逼位,到时你伺机易容成崔太后身边的彩文姑姑。寡人需要知道他们的所有计划,以便能一举将他们铲除。”
云孤虽然不懂皇家的事,但她知道轩辕启和轩辕宇是亲兄弟,为了权利,当真值得手足相残吗?“你真的要杀他?”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想我死。这帝位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那你会怎么处置宁妃?”
“寡人和她是先帝赐婚,又代表了两国情谊。寡人自会给她留份尊荣。”轩辕启打量着她,“听闻你与宁妃向来不和,怎么关心起她来了。”
“可能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你的伯仁死于她不该有的贪念。”轩辕启打断她道。
云孤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事成之后,你要放了我师父,让我们离开。”
“胆子不小,敢和我讨价。”
崔太后拿着传位诏书喜不自禁,“他倒是识趣。”
彩文和福全连忙跪下讨喜,“恭喜太后娘娘心愿达成。”
“去通知宇儿,让他择日进京,以防夜长梦多又生变故。对了,让他多带些兵马便装随行。”
“是,太后娘娘考虑得真周到。”彩文匆匆退下。
福全一脸讨好地笑道:“等汝王继承大位后,太后娘娘便可安枕无忧。”
崔太后全身松懈开,舒适自如的往后倚靠,深深地陷入松软的靠枕里,她悠然自得的看着自己水葱般的纤指,修长的秀甲经过精心的修剪后染了明艳的红色,那是正室才能使用的正红色。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既然他这么识趣,那哀家自会让他寿终正寝,全须全尾的去见他那短命的娘。”
福全一脸谄媚地说:“太后仁德。不知太后娘娘准备什么时候颁布诏书。”
“等宇儿到京城后,哀家要当着众朝臣的面宣召。”
“娘娘英明。太后娘娘若不是女子,这帝位太后也坐得。”
崔氏伪佯怒骂他,眼里确是遮掩不住的骄傲自满,“放肆。”
福全弯低了身子,讨好着轻抽自己两嘴巴,“太后教训的是,奴才知道错了。”
崔氏摆摆手道:“好了,好了,你的忠心哀家都知道。哀家有些累了,扶哀家去休息吧。”
“是。”
轩辕宇接到太后的密信,立刻叫来身边亲信,嘱咐他们要整兵进京。
一个亲信说:“现在虽有陛下亲笔诏书,但还没昭告天下,此时贸然带兵进京,难免落人口实。不如全部乔装打扮,以普通商队的名义行走,对陛下就说汝王思念太后,想进京尽孝。”
轩辕宇狭长的凤睛狡黠一闪,点点头道:“就照你说的去办。”
等轩辕宇一大队人马奔波至城门下,只见城门紧闭。轩辕宇心里有些疑惑,但还是让身边的亲信去叫门。
那人大力拍打城门道:“开门!开门!”
虽说一行人现在乔装成普通商队,但看守城门的是从前受过汝王恩惠的人,不会认不出来。
城门慢慢打开一条窄缝,伸出一个脑袋,说:“你们是谁?要进城可有凭证?”
那人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让你们领头的来。”
守城的小卒说:“你到底是谁?不说清楚就别想进京!还要见城守?城守也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那人骂骂咧咧的又想将门关上。
汝王示意他亮明身份。
守城的小卒一脸不信的说:“汝王?!藩王进京需得传召,可有诏书?”
随行亲信破口大骂,“瞎了你的狗眼!这可是汝王!汝王进京看望太后,你们这群守城小儿居然敢阻拦,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小心你们的狗头!”
这个守城的小卒性子颇有些刚正不阿,他义正言辞地说:“下官奉皇命看守城门,要为京中安危负责,无论是谁进京都需凭文关才可入内。”
“你个不知死活的呆瓜子,等汝王殿下即位后看我不把你......”
“侯鹰!!!”汝王身边的军师大声呵斥阻止。
侯鹰反应过来为时晚矣,话以出口覆水难收...
城外吵吵闹闹的声音终于引来城守,一旁的莽子暗中使眼色放他们进来。
城守才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作揖,说:“原来是汝王殿下!殿下莫要生气,他们都是些新来的,不懂规矩,还不认识贵人。下官回头一定严加管教。殿下莫慌,小的这就令他们开门。”
众人这才发现看守城门的将领换了。
侯鹰嘴里暗暗骂道:“总算有个识趣的!”
汝王与太后相拥欢聚时,京中的风言风语却传开了...
京中酒肆、茶楼都在流传,“据说汝王未经传召就进京,还与将看守城门的士兵暴揍了一顿。”
“可不是吗,城下卖油饼的亲眼所见,那士兵被打的满身是伤,在家躺了几天都下不来床。”
“天子脚下就敢这般暴戾行事,那藩地上的百姓还不知是怎样一番水深火热的情景。”
“可怜啊!”
“诶,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
“那天汝王身边的亲信说什么等汝王即位后,难不成汝王要...”
身边的人一把捂住他的觜,“你不要命了我还要,这话也是能混说的!”
那人费力挣脱开,“你能捂住我的觜难不沉还能捂住所有人的觜。这话早就传遍了,也不止我一人在说。”
另一人赶紧拉住他问:“你说汝王要篡位?”
那人赶紧摇摇头,“诶!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汝王身边的亲信亲口说的。”
“汝王当真敢谋逆!”
“你们可别忘了,当今太后可是汝王的生母,陛下的生母是淑妃。如果能选择当然还是想自己生的儿子做皇帝。”
“我看你们都是不要命的,这等话也敢议论,我还是离你们远些,免得将来受到牵连。”说完,这人逃命似的离开酒肆。
一身便服的宋丞相默默将酒钱放置桌上,一声不吭的离开。
几日后,早朝。
“若是无事,今日便散了。”轩辕启说道。
众人正要散去,崔太后连忙制止,“且慢!”
轩辕启问:“太后还有事?”
“陛下不是有份诏书要宣读吗?今日正好众大臣都在,汝王也在京中,不如就今日宣读。”
“诏书?儿臣不解,还请母后明示。”
“陛下何必故作糊涂,那封诏书当初让哀家很是动容了一番,只当陛下是真的爱惜贤德之人。今日陛下既然想装糊涂,那哀家便厚着脸面亲自告知众大臣罢。”
崔太后看了看身边的太监,“福德,宣读圣旨。”
“是。”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座上二圣卖的什么药,只得又停下脚步来,规规矩矩地依次站好,听珠帘后的宦官用尖细的嗓音宣读着某份诏书。可越听朝堂下就越弥漫着诡异的安静,大家渐渐连呼吸都开始谨慎起来。
有胆大的悄悄瞟了眼堂上的轩辕启,只见他脸色变红又渐渐转青然后又转黑...逐渐变成一块处在爆裂边缘的爆碳。他又小心翼翼的低下头,顺势偷偷擦了擦滑下的汗珠。
福全终于念完了圣旨,朝堂下却无一人言。
轩辕启终于忍无可忍,怒吼到:“放肆!”
‘哗啦啦’
断线的珠串滚落一地,它们随着天子的震怒声四处逃窜。
众臣乌泱泱地跪了一地。
崔太后并不畏惧,她满脸不屑地挪揄道:“都说为君王者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哀家瞧着陛下这是反悔了?也罢,也罢,只当陛下戏耍了哀家这个寡妇一场吧。”
轩辕启的脸色变得及其难看。
起居史令崔子晋正奋笔疾书匆匆记下每一句话。
有士族言官见状款款走出行列,说道:“陛下登基时,曾说过要效仿先帝做个明君,臣等无不动容。现陛下又说要效仿先圣禅让帝位,让有德之人继承,臣等无不佩服陛下心胸。可陛下这会又似乎恼恨了。太后寡居后宫,陛下若不是真心何苦这般戏弄太后和众臣。太后为了扶持陛下顺利登基,连亲生的汝王都遣到封底去了。就算太后不是陛下的生母,那也是陛下的嫡母。还请陛下看在先帝的份上,看着太后寡居后宫多年的份上,善待太后。”
“你!!!你当寡人不敢宰了你!来人啊!”
“陛下!臣是先帝亲封的言官,臣的职责就是纠正君王朝臣的过失,规劝其改正。若是陛下觉得臣直言不讳,伤了陛下的颜面而要杀臣,那臣无话可说。只是日后总会出现效仿董狐直笔精神的史官记下今日之事。陛下杀得了臣,难道还能杀尽天下人吗。”
“你说寡人是暴君?!”
“臣不敢。”
宋丞相皱着眉,上前一步说道:“臣冒昧,还请太后将圣旨交给众臣查看一番。”
崔太后躲在珠帘后偷拭眼泪,并示意福全将圣旨拿下去。
宋丞相拿到圣旨后,众臣便纷纷围了上来。
印是真的...
纸张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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