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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大门,停着一辆又长又大的房车,牌子是派克,扯着一面太阳旗,车中前排坐着一个黑色中山装的司机,旁边坐着一个草绿色军服的日本宪兵。
鬼子也是人,况且他们现在有求于自己,陈斌倒没什么好怕的。反而同为中国人的军统特务,却是铁了心要自己的命,让他这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汉奸”不得不多加提防。
“走吧,”屁股刚刚落坐,褚民谊似乎也担心有人偷袭,立即拍了拍司机的肩膀,催促他赶快开车。
来到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好几天,除高墙大院里的陈公馆外,陈斌还真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于是禁不住靠到车窗边,一声不吭地观赏起周围的景色。
马路宽阔,绿树成荫,几十幢风格迥异的洋房伫立在两侧。
十几年前,这一带还是河网密布,一派田园野趣的市民策马郊游之地,也难怪美侨社团特地选址此间起造哥伦比亚乡村俱乐部。这个占地四十八亩的俱乐部,令这片地段呈有独特的地域特征和时尚性,成为当时上海滩的一座新地标。
于是,这片郊野田径的含金量一下子拉高了。
围绕该乡村俱乐部的东侧与南侧,开拓的哥伦比亚路和安和寺路也身价百倍,正应着房地产界那条放之四海皆准的铁律:地段,地段还是地段!一时这里就成了海上非富则贵的西侨聚居之处。
作为资深老洋房经纪人,陈斌还知道两侧建筑都出自匈牙利籍设计师邬达克之手。自1928年开始,由邬达克设计的一批小洋房从安和寺路(今新华路)开始延伸,共有风格迥异的洋房二十九幢,为西侨名流住宅区,上海人称为“外国弄堂”,正式名为“哥伦比亚住宅圈”。
正因为如此,几十年后上海世博会的匈牙利馆,还因其给上海留下了65项建筑作品,并成为上海城市文化中一个不灭的符号,而特地揭幕并展出其雕像。
四千八百多万呐!
住这样的洋房,八天前的陈斌是想都不敢想的。除获得房主首肯、带客户来看房外,哪怕身为资深老洋房经纪人,他也只能跟普通人一样,从斯皮尔伯格的电影《太阳帝国》中,来感受这上海滩的哥伦比亚风情。
事实上若不是上海沦陷,越界筑路非正式租界,原先的欧美侨民敏锐感到这里非久留之地,先后迁出,骨灰盒里的那位也同样别想住进这花园洋房。
像,真是太像了!
宽阔的马路、漂亮的洋房、精心的绿化、面黄肌瘦的行人、衣衫褴褛的乞丐……周围的一切跟《太阳帝国》里别无二致,只是天空没有电影里那么昏暗,车外也没有小乞丐大喊大叫什么“没爹没娘!没威士忌苏打!”
或许太过紧张,或许车上有外人,在陈公馆还口若悬河的褚民谊,居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起来。
车速很快,不一会便开到北四川路桥堍,陈斌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因为陈继祖留给他的记忆很清晰——过桥时要给守卫的日军作九十度鞠躬,否则会被抽上几记耳光!所幸的是过桥时车中人不但不用下车,那站岗的日本宪兵,反而对车中人持枪行礼。
进入戒备森严的“梅花堂”已是晚饭时间,不知是褚民谊事先打过电话的缘故,还是真赶巧了,二人一下车,就被陈昌祖热情无比的带入餐厅,说是什么家宴。
“表弟,来来来,坐表姐身边来。”
汪精卫不在场,陪坐的男人们大气都不敢出,正喧笑着吃茶的太太们,领头鹅般肆意说笑的便是陈璧君。陈耀祖、陈昌祖,侄子陈春圃、陈国琦和干女婿林柏生等人的太太们,则小心而活络地陪些趣话,时不时大声地应和她的笑声。
“继祖见过表姐,”陈斌不敢怠慢,连忙鞠躬行礼,并跟其他人“表哥”、“表嫂”的一一打起招呼。
陈璧君分外热情,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机关枪似的说:“月桂姨妈仙逝得早,两家也鲜有走动,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表姐,如早晓得姨父在上海经商,也不至出这么大事,看见没……咱表弟还守着孝呢,都懂事儿啊。”
年过半百,短粗肥黑如直立之豚的陈璧君,如此亲昵地对待自己,陈斌很是别扭,连忙再次行礼,借故把胳膊收回来,并言之切切地说:“家门不幸,劳表姐挂念了,特别是表姐夫,终日忙于国事,为天下苍生奔走呼号,还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为家父亲笔手书挽联,这份大恩、这份殊荣,小弟没齿难忘。这是给侄儿们的见面礼,还望表姐千万不要退却。”
说完之后,从怀里掏出那张早准备好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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