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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足本老千
本来谢光宁认为,他单印是不会等赵之运度完蜜月就会疯狂报复的,然后他就可以出面调解,让他们达成终极之赌,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位赌王的家业合并起来,然后方便切到手里。但是,半个月过去了,成都赌坛依旧风平浪静,单印那边没有任何动静,这让谢光宁坐不住了。他把赵之运叫到府上,意味深长地说:“之运啊,看上去你的精气神头可大不如从前了。”
赵之运浓黑的眉毛抖抖,伸手摸摸眉中的黑痣:“谢师座教诲。”谢光宁耷下眼皮,手指轻轻地弹着膝盖,声音低沉地说:“据本座得知,他单印表面上风平浪静,其实在谋划一场阴谋,准备暗中谋杀于你啊。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应主动出击,否则,本座就没法保护你了。”
对于谢光宁这番话的后音,赵之运是心知肚明的,无非是催促他尽快与单印赌博,好通过他们的赌博捞钱。至于他赵之运的死活,谢光宁从来都是不会关心的,他只关心自己的收益。
迫于谢光宁的要挟,赵之运只得在报纸上声明,要把刘芳还给单印,并扬言说,如果他单印不亲自上门迎接,就把刘芳卖予青楼,让他的两个儿子有个红尘母亲,变成他们终生无法洗刷掉的耻辱……任何人都从这则声明上看出这是在挑战单印的底线,没有人会怀疑,当单印看到这则消息后,会不计手段地疯狂报复。然而,单印看到这则声明后沉默了足足两袋烟的工夫。
光头盯着单印的表情,等他的吩咐,并想象着与赵家兵火拼的景象。由于单印沉默得太久,光头再也憋不住了:“大哥,有什么可犹豫的,他赵矮子这么嚣张,如果我们再沉默下去会被天下人耻笑。我马上招集兄弟,跟他拼了。”
“武力解决问题,问题将会变得更加麻烦。”
“可我们也不能任由他这么嚣张下去!”
单印声音平和地说:“光头啊,准备迎接太太。”
光头挠得头皮哧哧响,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大哥,小弟没听错吧?这样做,我们岂不是更没有面子了?”
单印平静地说:“之前我让太太跟他走,是诚信,现在我亲自把太太接回来,这是情义。信义我都做到了,怎么可以说没面子呢?好啦,不要再说了,备轿,请乐队,我要像当初赵之运接走二太太那样,敲锣打鼓地把她接回来!”
“大哥,您确定这么办?”光头眨巴着眼睛问。
“我必须这么做,安排吧。”单印目光坚定地说。
赵之运正在书房与刘芳说话,突听传来声乐,便匆匆来到客厅。下属前来汇报说,大哥,单印带着轿队前来迎接夫人。赵之运点点头,深深地叹口气说,通知夫人,让她准备准备。说完,独自坐在那儿,满脸愁苦的表情。
刘芳换上来时穿的衣裳,提着包袱来到客厅,当着赵之运与几个下人的面把包袱打开,表明自己并未带走赵家的任何物件,然后把手上的戒指撸下来,用力扔到赵之运身上,头也不回地去了。赵之运尾随着刘芳来到大门口,见单印迎亲的队伍阵容很大,他咋了咋舌,满脸的痛苦表情。刘芳跑到单印面前,挽住他的胳膊,回过头来对赵之运冷笑说:“赵矮子,你这么久都没有解开我的腰绳,作为男人,你是失败的。”这句话的意思谁都能听明白,意思是我根本就没有让你得逞,只是被你关了几天,我至今还是清白之身。
“说实话,”赵之运撇嘴道,“我对你很没兴趣。”
“没有兴趣还费尽心机地把我赢来!”
“我只想帮助你,验证单印对你的爱是不是真实。”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现在我知道了,我丈夫很爱我。”
“哈哈哈,爱还把你输给我!”
“我丈夫是守信用的人,我心甘情愿来的。”
赵之运不再跟刘芳争嘴上的风头,而是冷冷地盯着单印说:“姓单的,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咱们就好好赌一场,一局决定谁是最终的赌王,谁是穷光蛋。谁赢了谁继续在成都风光,谁输了从成都滚蛋,从此老死不跳进成都半步!”
“放心吧,我会让你离开成都的。”单印冷笑道。随后他把刘芳搀进轿里,带着迎亲的队伍回家了。
刘芳进门之后,两个孩子舞扎着手向她跑来,她的泪水顿时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洒下来,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单印深深地叹口气,领着光头来到书房,说:“我最近在想,上次我为什么会输给赵之运,后来终于想通了,主要是因为我心浮气躁,急于求成,所以才出现了意外,看来,我得找个地方去学习了。”
光头吃惊地瞪着眼睛:“大哥大哥,您的赌术已经算是顶尖的了,谁还能教得了您?小弟认为,赵矮子这次是侥幸赢了您,下次再赌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不,赵之运的赌技确实在我之上,我必须要学到最厉害的赌术方可把他置于死地。据说,城郊竹院寺里的静悟法师已开天眼,能上知五百年,后知三百年,闭着眼睛都能看到地下数丈之深的藏物。当初,我们的师傅之所以被老佛爷召见,就是因为有此异能。我前去向静悟法师求教,争取学到这种能力,以后再与赵之运较量,想必想不胜都会困难。不过呢,在我走的这段时间,无论他赵矮子怎么挑衅,都要忍气吞声,不要鲁莽行事,一切等我回来定夺。”
“放心吧大哥,小弟一定遵照您的吩咐去做。”
单印带着不菲的香油钱,领着两个小兄弟直奔竹院寺。这是个古色古香的老寺。之所以叫竹院寺,是因为院墙内都是竹子,把古色古香的小寺装扮得像绿色海洋里的岛屿。
由于单印的香火钱很撑眼皮,住持同意接见单印。小和尚把他领进静悟法师的禅室。这是两间的厢房,正面挂着佛祖的画像,像下有个红木供桌。香炉里插着几根檀香,正吐着袅袅的青烟。房里充斥着浓烈的陈香之气。静悟法师身穿半金半红色的袈裟,坐于金黄色的蒲团上,像尊金塑佛像。静悟法师已经年过百岁,但气色却像孩童,肌肤竟那么白嫩红润。他曾对别人说过,自己还能活十年两个月零五天五个时辰。虽然准确到时辰,但并没有人会怀疑,因为静悟是公认的大知大觉的活佛。
单印还未开口,静悟道:“人人有天眼,定力方能开,用来赌义气,佛祖岂相容。”此话让单印暗惊,我这没说明来意呢,法师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看来果然名不虚传。于是施礼道:“弟子是想来学定力的。”静悟法师说:“善哉,你面对佛祖诵半个月的心经,然后再谈定力。”
小和尚把单印带到大雄宝殿。单印来到供桌前,点几炷香,抬头看看贴金的佛祖塑像,已经被烟火熏得有些脏了。单印磕几个响头,盘腿坐在蒲团上,接过小和尚递上来的经书开始小声念……他嘴里虽然念着经,但脑海里就像放电影似的不断在闪回着刘芳的美丽与赵之运的可恶,以及谢光宁的阴险,师父裘玉堂那张黄兮兮的脸皮。他还记得师父曾经说过,单印忠厚老实,敢作敢当。之运心灵聪慧,天性善良,足智多谋,如果你们二人合力,无艰不克,无难不退。想到这里,单印不由愁容锁面。如今,师父已经被杀多年,不只凶手未能正法,事态也发生了很多变异,前景因此很不明朗……单印不停地重复心经,屏蔽着那些鲜明的往事,慢慢地倒是静下来了,静到他能内视到奇异境象。所谓内视,就是说意守丹田,忽视自我,一念屏蔽万念,把自己化为乌有,容于空间之中,会有新的意景出现。单印有此感觉,不由惊喜,忙从兜里掏出枚骰子,摆到供桌上,背过身去,想在那种状态下用意念看正面的字,但大脑像断了电似的一片漆黑。
半个月的时间里,单印虽未能修成透视之眼,但他能做到心静如水,波澜不惊。他想再接再厉,尽快把天眼打开,像师父那样可以隔空赌物。然而,静悟法师前来对他说:“施主虽有慧根,佛祖亦愿收留,但你尘缘未了,速速离开吧。”静悟之所以要赶走单印,是因为谢光宁师长派副官前来说,清净之地,纵容赌博之徒,可见沽名钓誉,欺骗善男信女,如果不听劝告,师座将把你们驱出成都,焚掉此院。在单印告辞之时,住持送给他一句话:“凡世本虚化,所求皆成空,醒来满箱石,终老在新村。”
“弟子愚钝,请师父详解。”
“日后自知才自然,早知不能了尘缘。”
当单印真正明白静悟法师这几句谶言时,已经尘埃落定了,但那是后话,当时,他只想去跟赵之运争高低,确定谁才是袍哥会的舵把子。那么,这个“把子”到底有什么好处,他们为何不惜性命去争取?
舵把子在袍哥会就是所谓的大哥、首领、会长、社长。袍哥会在整个四川都非常有实力,主要成员是重庆、四川本地的游民团伙“啯噜子”。“啯噜子”是指清初入川移民中没能够安家种地的游民团伙。袍哥会有五个等级,分别称之为头排、三排、五排、六排、十排。头排即是舵头,大哥,舵把子。三排是第二位的人,俗称为三哥,主要负责钱粮,掌管茶馆、赌场、栈房,等等。获得袍哥会舵把子的位置是成都所有江湖人的终极目标。单印做梦都想得到这个位置,其实,这也是赵之运的理想。
单印从寺院回到家里,光头向他汇报说:“大哥,前几天谢师长来过了,他说一个袍哥会的三排,著名的赌王,不去赌博,竟然去抱佛脚了,真是太消极了,看来那扳指是赵之运的了。你告诉单印,如果赵之运成为舵把子,本座将为了成都的安定,把单印赶出城去,以免他们以后再产生纷争。”
单印明白,如果再不跟赵之运较量,谢光宁肯定会想办法对付他,于是马上向赵之运提出挑战,要用自己所有的家产赌他的祖坟,并扬言说,把他的祖坟赢过来,要掏出尸骨撒在路上,跟夫人刘芳去踩跳探戈舞,倾听脚下咔嚓咔嚓的脆响,然后把一筐狗屎埋进他的祖坟里,让他狗血喷头,霉运横生,阳寿折尽,早日入土……当时的赌博方式可以说花样百出,麻将、牌九、花会、铺票、山票、番摊、白鸽票……还引进了西洋赌术,比如三十六转盘、扑克、气枪、抢场,等等,不下百种。其实何止百种,想要赌博并不需要赌场、赌号、赌具,用剪刀石头布照样能够赌个你死我活。比如,有人家女儿神秘消失,你站出来说她3月5号回来。有人就会跳出来说,我不信。于是赌上了。这样的局说不定还能抽老千,谁知那女儿是否是托儿,是藏起来了还是真的丢了。
不管有多少赌,有多少老千的可能,但关系到祖坟的问题,赵之运还是犹豫的。他明白,自己与单印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赌技相差无几,谁都没有绝对赢的把握。上次,他之所以敢把全部家业拿出来赌,并不是盲目的,而是由于李文轩的帮助,自己有必赢的把握,才敢用全部的家业去赌女人。
李文轩虽然名誉上是豪胜大赌场的老板,但实际上不是。豪胜赌场的真正老板是谢光宁师长。赌博毕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行当,身为驻军首领,如果操作赌博,影响是不好的,所以他让李文轩抛头露面,为他运作赌博。
李文轩这人极为好色。由于他包养了几个女人,手头上比较紧张,赵之运便利用这点收买了他,在赌的时候,文轩给他的骰子是灌过铅的,无论怎么摇六点的面都会朝上,就算赵之运技术再好,想不摇全点都是不可能。抽老千毕竟是危险的,如果被发现,身家性命都会搭上,偶尔为之救急可以,但不能依赖这个。
面对单印的挑战,赵之运没有立马回应,而是带着几个手下来到竹院寺,献上不菲的香火钱,与静悟法师进行交流,想知道他单印是否真的掌握了透视的功能,像他的老师裘玉堂那样,隔空看物。赵之印问:“法师是世外之人,为何传授单印奇法用来赌博?”
静悟法师面带微笑:“法无定论,同样是手,可以用来做好事,也可以用来杀人,所以,赌不在手而在于心。至于单施主前来念经是否有所获得,老纳并不知晓,因为奇法只属于奇人,不是言传身教的。”
“现在到处都在传说单印已经开了天眼,并且是您给打开的。”
“施主取笑了,单施主的天眼已经被尘埃蒙蔽,打开也非易事。人人有天眼,定力不够,打开反倒是祸。‘崂山道士’你可读过,心存不良,无法穿墙而过,只能碰壁。”
赵之运终于明白,他单印到处鼓吹自己开了慧眼,那是吓唬小孩罢了,并非真的就拥有了此等异能。他决定接受单印的挑战,因为他有李文轩暗中帮助,是能够保得住祖坟的。
赵之运在报上回应了单印的挑战,表示同意用自己的祖坟去赌。大家都认为,两位赌王现在疯了,他们家财万贯,不用钱赌,竟然赌老婆赌祖坟,这是玩得哪门子的邪啊……谢光宁不高兴了,之前,他鼓动两位赌王不停地挑战并非真想解决两人的恩仇,真实的目的是赌王之间的较量会带动很多人下注,他可以从中抽水。而更深远的目的是把两家的财产进行合并,然后打包取过来。现在,他们赢了女人赢了祖坟能怎么抽,难不成去摸两把女人,抽个头骨当木鱼敲?再者,由于两个赌王老玩虚的,大家把他们的赌博当成戏看了,并没有人肯下大本去押宝,他现在的收入越来越少,每个月应付完两个师的军费,就没有剩余了。更重要的是,他单印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有了必胜的把握。
谢光宁忽然产生了怀疑,两位赌王你输我赢,像说书唱戏似的不停地打太极,就是不见他们钱财上有损失,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串通,是故意用这种荒唐的赌博来应付自己的?随后又感到这是不可能的,他们师兄弟进行火拼时,单印曾经砍了赵之运一刀,胳膊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伤口,这个伤疤是不容易消失的,再者,他们都想争夺舵把子的职位,是绝对不会合作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他们为什么赌老婆赌祖坟,难道只是为了羞辱对方吗?谢光宁心中感到气愤,不管你们有什么目的,你们都得给我赌,让本座得有收益。
他找到赵之运,语重心长地说:“之运啊,你应该知道,当前的形势动荡不安,谁都说不准战火啥时会烧到成都。所以本座劝你,不要再跟单印胡闹了,要尽快想办法把他的家业赢过来,从此你当你的大哥,不再涉赌,过你的安全生活。”
“师座,我也想啊,可是他老不按常规出牌。”赵之运满脸无奈的样子。
“胡说!”谢光宁的眼睛猛地瞪起来,散发着杀气,“上次不是你提出要赢单印的夫人的吗?”说着背对赵之运,冷冷地说,“如果你不信本座劝告,后果是很严重的。”
赵之运怯怯地盯着谢光宁高大的背影:“师,师座请放心,我马上向单印提出,用各自的身家性命去赌,尽快结束我们之间的恩怨。”谢光宁转过身来,转动着手上的那枚扳指,说:“只要你把单印赢了,这枚扳指就是你的,你就是袍哥会的老大,本座会扶持你,让你在江湖上的权力超过杜月笙、黄金荣、张啸林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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