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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带着记忆出生 (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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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自出生起便带着奇怪的记忆。

刚满十一个月,他已经会开口说话,可是不肯叫“爸爸”“妈妈”,却说:“我家不在这里,你们送我回家呀。”又指着来来往往的车子说,“都是四个轮子,可是怎么没看见马呢?”

便有人逗他:“你家在哪儿呀?你什么时候坐过马车?”

小苏慕答:“我家在朝歌,我有几十辆马车。”

便有好事的长辈查了典籍,说:“朝歌原在洛阳附近,离西安不远,不过,那已经是千百年前的称呼了。”

但这还不是最奇怪的。真正令他父亲苏浩瞠目的是在他六岁时,第一次带他进赌场,他抓起骰盅,很不屑地说:“骰子,是赌术里最低级的一种。”然后随手掷出个六点;接着站在玩扑克的赌桌旁,诧异:“扑克?我们那时候没有这玩意儿。”

苏浩在那一刻彻底相信了八仙庵道士的话——苏慕不属于这个时代,他是个再生人。道士还说,苏慕的八字奇特,是孤宫入命的人,克父克母,一生运气极差,一万个人里也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倒霉的。现世的父母无福消受这样的异子,最好的办法是把他送走,送得越远越好。

但是苏慕的母亲舍不得,觉得这个宝贝儿子又聪明又漂亮,除了言行特别点外也并没什么不好,无论如何不肯将他送人。

然而从那一年起,苏浩的生意开始一路走下坡,几乎投资什么赔什么,在股票和期货市场上又各损失了一大笔,急火攻心,渐渐不治。临死前握着太太的手叮嘱:“这个儿子,我们养不起,还是把他送走吧,不然,只怕于你不好。”

陈太太哭得死去活来,叫着:“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要克就让他克吧,真把我克死了,我早早下去陪你。”仍是不肯让儿子离开自己。

那年苏慕已满十八岁,听着父母的话,只觉刺心地疼。料理过父亲的丧事后,便悄悄办妥了出国读书的一切手续,独自去了加拿大。

因为签证在邮局里耽误了两天,他去报到的时候,迟到了,只得等下学期才能入校。他已经没胆让母亲再寄钱来,于是四处打黑工,吃尽苦头,东躲西藏地过了半年。入学后,几乎成了规律了,每到考试的时候必然出点小意外,一直读了六年,始终不能毕业。

而且,他开始做梦,频频在梦中看见同一个女人,穿白衣,赤足,长发,梳着古装的髻,有时双髻,有时单髻,插着凤钗,金步摇,踏着一种很奇怪的步子,忽进忽退。是背影,纤腰一挪,在飞絮漫天间踽踽独行,走路似舞蹈,永远不肯回头。

每次苏慕梦到她都很想流泪,说不出的感伤。与生俱来的背运使他不可能成为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那凄迷的梦境令他困惑,他很想看清女子的长相,希望她回头。

念了六年的书,便梦了这女孩六年。

然后,他接到母亲再婚的请柬,继父姓董,是一位离休老教授。苏慕很替母亲能够开始第二春而高兴,到了这时候,他念书已经念得厌透,于是干脆效仿留学祖宗方鸿渐,买了张假证书,权充学成归来,和母亲的婚礼共演了一出双喜临门。

自双脚踏上西安,那白衣的女子便飞走了,再没梦见过。

苏慕的运气却还是一如既往地衰下去。

一个风华正茂的外国留学生,在西安找份工作其实是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尤其苏慕的文凭又经不起推敲,自知万事俱备独欠运气,便也不敢问津高薪优职,蹉跎了半年,才靠着继父的关系在一家小型服装厂谋了个推销经理的职位,真也算大材小用了。

因为居无定所,他没机会交到什么朋友,但是和同事的关系相处得也还好。闲时一起打打麻将或者扑克,是辛苦生涯里最简略的一点清欢。

按说一个擅赌的人总应该有几分运气,然而苏慕的运气仅止于他在搓麻将的时候和几把“屁糊”,或者玩“红桃4”时偶尔“单挑”成功,赌额限于十元钱以内,超过十块准输。赌运与技巧无关。

逢节假日会拎了水果熟食去探访母亲。

苏太太现在已经是董太太,大概是因为丈夫比自己大了十岁的缘故,改嫁以后,她开始发福,而且变得罗嗦:“慕啊,快三十的人了,怎么还没个正经打算?什么时候带女朋友来给我看看?你们也好了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想过结婚啊?”

苏慕搪塞:“妈急什么?等我运气好转了,自然会结婚。”

他想起那梦中的白衣女子,好久没有再梦见她,可是仍然很清楚地记得她走路的姿势,还有那插发的金步摇,是如何优美地晃动。拖延着迟迟不结婚,是否潜意识里是在等待梦境成真呢?那女子一直都没有回头,但是她走在霰雪飞絮间的背影,是如此婉约动人。

母亲又说:“你有没有给女朋友看过八字呀?人家说找到个合八字的好对象,说不定可以转运的。”

董教授在一旁接口说:“婚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赌。而合八字,算卦这些,便是通往‘赢’的捷径,是一种赌技。”

董教授的专业很冷门,是研究中国博彩学的,苏慕和他很谈得来。

有时候两个人慢慢地啜着不伤身的黄酒,可以从秦汉以前的弈棋,赛马,意钱,三国两晋南北朝的象戏,握槊,弹棋,隋唐五代的双陆,叶戏,击球,宋辽金元时期的打马,除红,斗蟋蟀,明代的骨牌,马吊,一直谈到清代的花会,山票,押宝,麻将,轮盘,扑克……

苏慕若有所思:“原来扑克是从清代就开始了的。”

董教授说:“跑马,轮盘,扑克都是舶来品,是鸦片战争后才传入国内的洋玩意儿,在民国时期达到**,上海四川广东等地都有很大的赌场,规模之大,品种之全,堪比今天的赌城澳门。当时传进来的‘洋赌’中的很多内容,诸如跑马,彩票,有奖储蓄,吃角子老虎,直到现在也还很盛行……”

母亲借着送水果进来打断两人谈话:“阿慕,你运气这么不好,就不要老是惦记着赌,没听说十赌九输吗?你爸爸当年要不是赌期货股票,也不至于……”

由此苏慕知道妈妈对他克死父亲的事仍然耿耿于怀,从此极少登门拜访董教授夫妇。

有时候躺下来,慢慢地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经历的种种惊险,苏慕会觉得整个成长过程好比唐僧取经,大难小劫不断,步步是陷阱。

按说这样一个人,早该死一百八十回了,可是偏偏他又死不了,每次遇难,总能逢凶化吉,九死一生。有一次乘飞机去大连,整机的人都跌到海里淹死了,他却幸运地抓住了一只不知谁丢在那里的太平圈,一直坚持到救生员来到——这点也很像唐僧,暗中有观音姐姐庇佑,只遇难,不会死。

只是不知道,何时可以修成正果。

所有人都说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然而苏慕等呀等,等得脖子都长了,后福却一直没有来到,估计要学姜太公,到八十岁的时候才会称王拜相吧,那也真是够后的了。苏慕于是对女朋友小荷说,你别瞧不起我,你等着,八十岁以前我一定会有财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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