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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四日的清晨,一队车马严整地从洛京内城出发,出了西城门,马蹄踏踏,向着洛京西郊而去。
回眺着在不远后方的大慈恩寺,并绺而行的两位礼部郎官交互了下眼色,神色都有些凝重。他们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几天前的血案和在刺杀中时运不济死去的周柘,原来是他们顶头上司的周显现正在寺里守着儿子的尸身。
两个同僚心有波澜,却不敢开口/交谈,因为他们只是混大队伍中的从六品绿袍小官,前方有着皇帝身边伺候的内监侍卫,后面两辆油壁小车里端坐着从宫中来的太医女官,品秩在他们其上的十之六七。
由外朝与内廷共同组成的一行人,是奉了天子令去探望另外一个时运不济的名门淑媛。
十六岁的萧婉,现任景国公萧睿的嫡长女,集了万众瞩目的皇子妃的候选人。梁王遇刺当天,她也因缘巧合地在大慈恩寺上香。
当今万岁已御极三十三年。皇帝十岁时,由嫡母武宗孝慈仁皇后护持着登上帝位。而孝慈仁皇后就是景国公萧睿的嫡亲姑妈。待天子大婚,太后固辞萧家女入选,但当今仁孝,坚持迎娶了萧睿的长姐。此后帝后和乐,萧后之子甫一落地就封了东宫,并改元“昭和”以庆。
只是待太后于昭和六年谢世,次年改元永德后,萧家的气运也渐走渐下。先是萧后所生的太子在永德三年夭折,再接着永德七年,本以为可以再生下个小皇子的中宫萧后难产薨逝,被尊为明昭皇后,于两年前移驾入陵。
萧后崩后,中宫空悬,万岁于朝中罢黜了几个请立新后的官员后,还无人提及后位之事。
萧家女儿两任中宫,圣眷不衰,以至于如今市井之间还有传闻,说是当初萧后辞世之时,当今曾允诺会让下任的皇帝再娶萧家女。
空穴来风,也未必无因。虽然民间关于帝位传承之说法有些悖乱无礼,但萧家女应能再为皇家媳,也在勋贵大臣中有着共识。可就这样一位身份矜贵的贵女,偏偏也在六月十五当日遭了池鱼之殃,在慌乱躲避的过程中受了重伤。
这一次,拉拉杂杂从内宫到外朝组成的队伍再次去登景国公的家门,也不过是最终验定伤势之后,取消萧婉的参选资格罢了。
出过两位皇后的萧家,终于与皇子妃之位失之交臂,让许多骑墙观望的权贵名门暗松了口气。
而早在去年三四月间一听到皇子选妃的风声,就主动地大张旗鼓从云州送女入京的景国公萧睿,却是气坏了。
六月十五,萧睿一得知女儿出事,风风火火地带着家将仆从在洛京京兆府和各部衙门前闹腾了一通,接着又闯了内禁撒泼打赖地面见陛下痛哭一场,然后才在天子的劝说下,气哼哼地带着一群儿女住到了洛京西郊的玉穂园。
景国公府,与国同休。玉穗园最初是由陈朝高祖御赐给萧家,先后六代帝王也不断地赐下了周边的山林谷地。在景国公府极盛之时,由第二代的景国公依邙山、临洛水,随地势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将连占了几座小山的玉穗园修筑犹如天宫琼宇。
只因初代景国公起过萧家为国守边的誓言,萧家的男丁一代又一代折损在幽燕边境的居多,再经了三十三年前的代王之乱,当年的老景国公膝下只留下了两个孙辈,年方十岁的萧皇后和两岁的萧睿,缺少了维护的玉穗园也从那时起就渐渐败落萧条了。
由皇帝身边得用的太监总管吕正领着的一干人,先行去正院,拜见了不知是病还是气,反正就一直倒在榻上不肯起身的景国公。
没三下两下,萧睿就不讲情面地把来人统统打发给了自己的嫡长子,才十四岁大的世子萧泽招待。他自个儿倒立时唤了入京后新纳的几个美妾进屋伺候,当着还未出门的长子和众客,已然开始上下其手,露了一副急色样儿。
有年青的官员对景国公这般的慢待侮辱愤愤不平,但年长的几个却是心底暗庆。仗着皇上姐夫的偏宠,萧睿自幼跋扈纨绔,永德元年收拾几个据说是在背地议论孝慈仁皇后的士子时,险闹出人命,如果不是被当皇后的长姐护着,移去了云州,还不知要在京中闹出多少祸事。
前几日萧家大小姐受伤,当爹的只是在打砸中损了些东西,碰伤些小官,已经算是混到三十五六的萧睿脾气见好了。
据世子萧泽所说,受伤的姐姐萧婉伤心难耐,住到了落霞山半山的梅坞。
落霞山已在了玉穗园的边缘,再往前些,反倒又折返到了临近大慈恩寺的地界。
总不成,一拔出来的差使硬是分了两拔回去。洛京来人只得一起再次向景国公辞行,跟着贼笑兮兮的萧泽出了正院,再折腾地往回程上行。
“这是当初老景国公屯兵的小西涧么?”且走且行,年已五十开外的内官吕正,在一处荒地上勒住了马缰,望着一片荒草凄凄,黯然神伤。
吕正自小跟在皇帝身边,曾亲历当今得位的不易,如不是当年的景国公护着侥幸逃出宫的母子重杀回洛京,吕正这位呼风唤雨的大内总管也早成了这处荒郊的枯骨一堆。
“全家都在云州,也没得人打理!”,一旁的萧泽随口应着,漫不经心。
吕正眯起老眼,认真地看了下眼前的少年。
阳光之下的景国公世子,承继了萧家的好皮相,见吕正看他,就更挺直了如青竹般的身姿,略带些傲慢地扬起了脸。
一顶玉冠松松地扣着一头乌发,目朗眉秀,笑咧开的红唇露着一口白玉般的牙齿。象极了当初在洛京城里四处惹事生非,累得当皇后的长姐时常掉泪,然后皇帝姐夫无可奈何劝解着,再帮着收拾残局的少年景国公萧睿。
就连言行谈吐也象足了十成十的吊儿郎当。吕正一边与萧泽絮叨着,一边观察着这位未来的景国公。
突然,路边的荒草地里突起了一阵散弥开的烟尘,夹着此起彼伏的喊叫声,远远的一大堆儿人影快速地涌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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